3月25日，希腊举行独立战争200 周年纪念活动，图为军机在阅兵仪式上飞过帕特农神庙

    夜深了，天上飘下冰冷的雨丝，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烟味。我坐在桌前，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几天来，一直想着对亲爱的希腊朋友说些什么。

杜起文

　　我和希腊似乎有特殊的缘分。1976年第一次到国外常驻，我就被派到中国驻希腊大使馆，给大使当秘书和英文翻译。2011年，我被任命为中国驻希腊大使，并在那里结束了常驻国外的生涯。

　　我有时开玩笑说自己进步很慢，35年时间只成功地在头衔中拿掉两个字，从大使秘书变成大使。希腊朋友反驳说，“不对，你是真正了解希腊、热爱希腊的人，在希腊债务危机最严重的时候，你来雅典当大使是天意。”

　　是的，在驻节希腊两年多的时间里，时刻萦绕在我和大使馆同事心头的，是怎样向陷入困境中的希腊朋友传递中国政府和人民的理解、同情和支持，进一步打通两个各自创造了灿烂文明的国家人民之间的心灵联系。

　　我们和希腊朋友一起做了很多事，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我和使馆同事也从中受到很多教益和启迪。其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2012年年底我以中国大使名义，在希腊《论坛报》贺岁版发表的不到800字的短文所激起的社会反响。

　　我是2011年8月到任雅典的。此后，希腊债务危机形势愈演愈烈。到2012年年底时，空气中已经有一种“爆炸性”的气息。希腊政府财政早已枯竭；国际债主步步紧逼，强迫希腊接受极为严苛的紧缩措施；大批企业倒闭，街头示威和暴力冲突不断升级；西方舆论指责希腊闯了大祸，拖累了欧盟和全球经济……

　　希腊朋友感叹，国家到了二战以来最困难的时候。因为付不起取暖柴油费用，很多希腊人家改在壁炉里烧树枝和旧家具，或干脆不取暖。每到傍晚，偌大的雅典市区笼罩在浓浓的烟雾之中。愤怒、焦虑和迷茫的情绪，像石头一样压在希腊人心头。

　　在外交使团的一次圣诞聚会上，希腊《论坛报》主编与我谈到这些问题。他对我的看法很感兴趣，说《论坛报》正在组织新年贺岁版稿件，欢迎我以中国大使名义发表文章。贺岁版撰稿人都是重量级人物，在希腊社会影响很大。我觉得这是面向驻在国社会各界做工作的绝好机会，因此欣然同意。

　　因为已经思考了很久，一天晚饭后我一气呵成，写成了《祝福你，亲爱的希腊朋友！》这篇短文。使馆同事将其翻译成希腊文，并请当地诗人朋友修改润色。2012年12月30日，《论坛报》如约将文章在贺岁版刊出，只是把题目改为文中引语——“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祝福你，亲爱的希腊朋友！

　　夜深了，天上飘下冰冷的雨丝，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烟味。我坐在桌前，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几天来，一直想着对亲爱的希腊朋友说些什么。

　　大家都说眼下这个冬天是几十年来最熬人的。延续四年之久的衰退、居高不下的失业数字、迟迟不肯到来的经济增长，无不增加着人们感受到的寒意。朋友们相聚，谈论最多的还是关于危机的话题。

　　当前面迷雾重重，看不清脚下道路的时候，人们往往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哲学。“一切都在流动”，爱菲斯哲学家赫拉克利特2500年前说出的这句名言，今天读来仍然电光石火，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近年席卷大半个世界的这场危机是时代发展的产物。变化、挑战、变革、适应，作为时代的命题，同样严峻地摆在所有国家面前，谁也无法逃避。希腊不幸变成欧元区第一个遭受重创的国家。同样，希腊完全可能成为第一个从困境中奋起，拥抱未来发展的国家。

　　饱经忧患、坚韧不拔、生生不息，是世界上古老民族的共同特点。中国人民，希腊人民，还有很多国家的人民莫不如此。在希腊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时下的这场危机也许只是一朵浪花。过去，希腊没有一次不是顽强地从挫折与灾难中拼杀出来，以新的生机和活力，骄傲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在这个意义上，谁能说希腊今天的努力和付出不是为充满希望的明天做准备呢？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勇敢地挺立潮头，不为困难和风险所惧，满怀热情地探索未知，开辟前进的道路，是希腊最引以自豪的民族性格。2004年，面对难以想象的困难和压力，希腊硬是为世界奉献了一场成功和精彩的奥运会，逼得国际传媒只能用“现代版的希腊神话”来形容它们看到的一切。二战以后，希腊船主筚路蓝缕，凭借被当作废铁出卖的“自由轮”，在大洋上打出一片天地，变成傲视群雄的航运霸主。鉴古知今，我们有理由对希腊的未来充满信心。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祝福你，亲爱的希腊朋友！

　　                                    杜起文，2012年圣诞节前两夜于雅典

　　文章发表后引起的强烈反响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接连几天，大使馆接到大量感谢电话和读者来信。希腊总统在与我见面时，感谢中国在患难之际与希腊人民站在一起。希腊船东协会主席致函说，此文令他感奋不已，想不到中国朋友对希腊文化和希腊的民族性格竟然如此了解和充满信心。

　　希腊国家旅游组织驻北京办事处主任在电邮中说，中国大使的文章帮助他进一步认识了中国和中国人民，“这是一个有着博大胸怀和仁爱之心的民族。和希腊一样，这个民族在历史上表现出一种特殊的永恒性。”

　　最有意思的是一位名叫卡拉查洛斯的律师的来信。他写道，“大使文章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深深感动了。我一遍遍细细品味，试图透过文字猜测作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文章字里行间充满共情感、关爱和力量。这种雪中送炭的情谊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他在信的后记中补充说，“我已经56岁了，从未这样给陌生人写过信。但是，想起‘爱你就要大声说出来’这句歌词，我就鼓起勇气以友爱的名义给您写了这封信。”

　　事后，我和使馆同事认真总结了这件事给予我们的启示。大家说，文章引起希腊读者强烈共鸣，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成功传递了中国人民感同身受的友好情谊，并用读者喜闻乐见的方式讲通了中国对希腊危机的看法。对外交流，重在以情感人、以理服人。这里的理，指的是讲述内容的客观真理性，在打动读者的同时，帮助他们进一步了解中国文化，走近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作者系中国前驻希腊、肯尼亚大使）

来源：2021年4月7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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