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14 日，在日本东京，安倍晋三（左二）、菅义伟（右二）和

另两位候选人石破茂（右一）、岸田文雄在选举结束后一起上台

　　统领93名众参两院议员的安倍，是否会像田中角荣、中曾根康弘等自民党前辈那样，以“造王者”的身份幕后主导政局走向，成为日本政界津津乐道的新谈资。

项昊宇

　　“流水的首相，铁打的自民党”——在走马灯式换相的动荡表象下，日本自民党始终屹立不倒，这堪称日本政治的诡谲之处。究其原因，长期以来饱受诟病的派阀斗争、大佬协商等独特政治生态是关键。

　　从9月初时任首相菅义伟突然请辞，到岸田文雄在自民党总裁选举中获胜进而担任日本首相，再到10月底自民党赢得众议院选举，岸田内阁站稳脚跟，日本政局眼花缭乱地完成了一个新轮回。这一系列变动背后，或隐或现的关键人物依然是安倍晋三——日本宪政史上在任时间最长的首相。

　　11月11日，随着细田博之出任众院议长，安倍时隔9年回归其出身派阀——自民党内最大派阀“清和政策研究会（清和会）”，而清和会亦变换招牌，由“细田派”改称“安倍派”。统领93名众参两院议员的安倍，是否会像田中角荣、中曾根康弘等自民党前辈那样，以“造王者”的身份幕后主导政局走向，成为日本政界津津乐道的新谈资。

“王者归来”？

　　清和会是自民党内历史悠久的派阀，最早可追溯至安倍的外祖父——以“右派宰相”闻名的岸信介。二战后日本首任首相吉田茂提出“重经济、轻军事”的“吉田主义”，作为“保守本流”，曾是战后日本政治的主流路线，主张修宪强军的清和会只能屈居旁流。

　　冷战时期，随着“保守革新对立”的“五五年体制”瓦解，日本政治右倾保守化不断发展，清和会逐渐成为主流派系，进入21世纪以来更是诞生了森喜朗、小泉纯一郎、福田康夫和安倍4名首相，其他派系无出其右者。

　　在11月11日“安倍派”成立大会上，安倍的致辞一如其任首相时的施政演说，慷慨激昂。他在近百名国会议员如雷般的掌声中登台，8分钟的讲话声情并茂：“为了将在世界中心闪耀的日本交给下一代人，作为党内最大的政策集团，我愿同诸位携手尽职履责……清和会要站在引领修宪讨论的前列……”此时距离安倍因痼疾溃疡性肠炎辞去首相职位刚过去一年两个月，安倍“满血归来”立时占据了各大媒体头条。

　　然而，对于安倍重回政治舞台中央，自民党内外并非一片欢迎之声。在清和会内部，两大政治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仍在持续。清和会首任会长是前首相福田赳夫，第二任会长安倍晋太郎正是安倍晋三之父，“福田系”和“安倍系”围绕派内主导权的争夺持续至今。

　　此前，福田康夫之子福田达夫被岸田提拔为自民党总务会长，确立了其党内新生代领袖地位，被视为未来清和会的接班人，这也使两派关系变得更加微妙紧张。而在菅义伟辞职后的党总裁选举中，安倍高调支持女性候选人高市早苗，并有意拉其重回清和会，也引发了派内不少人的反感。

　　在民间，安倍的口碑依然分裂。尽管安倍任内积极进取的内外政策路线受到广泛支持，但其执政后期暴露出的“森友学园”“加计学园”“赏樱会”等金权丑闻不断发酵，严重折损了安倍政治形象。在这一轮政局变动中，安倍和麻生太郎等党内大佬在幕后穿梭操控，也招致不少恶评。《朝日新闻》旗下杂志《周刊朝日》日前发起的一项民调中，安倍在“最喜欢的政治家”中排名第五，但在“最讨厌的政治家”中却高居榜首。

岸田无言的“抗争”

　　尽管如此，安倍的政治能量依然不可小觑。日本国内一致认为，岸田文雄能否摆脱安倍的影响，是决定其政权前途的关键因素。

　　2012年安倍二度执政之前，岸田文雄在日本政坛尚不起眼。1993年，岸田与安倍同期当选众议员进入政界，同期之谊加上岸田精通英语的背景，安倍在组阁时提拔岸田出任外务大臣。随着安倍长期执政，岸田也成为在任时间最长的外相。2017年内阁改组时岸田转任自民党政调会长，终于完成党政最重要职位的历练，具备了冲击首相宝座的资本。

　　岸田与安倍属于截然不同类型的政客。与强势高调的安倍不同，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岸田不善作秀，性格温和内敛，注重协调倾听，因而也被指缺乏个性魅力和政治魄力。作为党内“鸽派”大本营“宏池会”的掌门人，岸田政治思想与安倍本非一路。但作为安倍政权的重要成员，岸田一直忠诚履行着安倍外交路线，并未展现个人特色。

　　现在看来，这种隐忍蛰伏更像是岸田的一种策略。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只为积蓄实力，成为安倍名正言顺的接班人。2020年安倍因病请辞，岸田认为时机已到，高调出马竞选党总裁，最终党内力量的天平却倒向了菅义伟，使岸田备受打击。而此次岸田卷土重来终偿夙愿，也并非全靠自身实力，安倍和麻生等党内大佬的幕后运作发挥了很大作用。

　　作为党内第四大派阀“岸田派”的领袖，岸田文雄的党内根基并不稳固，既受到安倍、麻生和二阶俊博等党内大佬的牵制，又受到右翼保守势力的掣肘，其政权从诞生第一天起就注定了弱势地位。所幸岸田上任后很快率领自民党赢得众议院选举，表现好于预期，才得以初步站稳脚跟。

　　出人意料的是，看似软弱的岸田掌权后的一系列动作却“暗藏杀机”。首先是人事安排，除了任命福田达夫担任自民党总务会长外，岸田并未按安倍意向任命其亲信荻生田光一出任内阁官房长官，而众院大选后任命林芳正出任外相则被视为针对安倍的“关键一击”。

　　林芳正是“岸田派”二号人物，精通内外政策，党内人气颇高，被视为未来首相的有力竞争人选。更重要的是，林芳正的选区与安倍同在山口县。由于下届众议院选举山口县选区面临着被压缩的情况，林芳正将同安倍及其胞弟岸信夫展开直接竞争。

　　另外，岸田上任后大刀阔斧清理整顿了安倍－菅义伟时期设立的多个内阁临时部门。热衷捕风捉影的日本媒体认为，岸田致力于“去安倍化”的夺权大戏已拉开序幕。

　　面对媒体添油加醋的炒作，一贯谨慎持重的岸田自然有所警觉。11月17日，岸田亲自登门拜会安倍，“请教”内外政策课题，并拜托安倍12月以“首相特使”身份出访马来西亚，代其出席日马双边纪念活动。这一动作可谓“一石二鸟”，既平息舆论炒作，也有助于消除安倍顾忌。

再“入相“的悬念

　　现年67岁的安倍，在日本政坛尚属年富力强。摆脱了溃疡性肠炎困扰的安倍是否会再度“复出”任首相，给日本政局未来走向设下一大悬念。

　　作为政治世家子弟，安倍天生资质并无过人之处，其政治思想理念与其外祖父岸信介一脉相承，从政以来“右翼”“世袭”的标签如影随形。但安倍执政时间总计长达8年8个月，成为日本宪政史上在任时间最长的首相，绝非偶然。其超长政权或可归结为三大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首先是高超的政治手腕。安倍就任后推行“首相官邸主导”政治，通过掌控高级官僚的人事任免权，改变了传统的“官僚主导”局面，实现了大权在握、政出一门。安倍还善于作秀造势、煽动民意，任内始终保持50%以上的支持率，并依托民意连续6次率领自民党赢得众参两院选举，在党内树立了崇高威望。

　　其次，政策理念清晰务实。安倍对内大力推动主打超级量宽的“安倍经济学”，刺激了日本股市持续上涨，国内充分就业，企业业绩改善，任内实现了冷战后最长时间的景气复苏周期。对外，安倍展开“俯瞰地球仪”的全方位外交攻势，与大国领导人密切互动，在多边舞台频繁亮相，主导提出所谓“印太战略”等国际议程，提升了日本国际影响。

　　再次，在野力量孱弱涣散。安倍执政时期，最大在野党民主党陷入分裂，在野势力分分合合，内耗严重，提不出有吸引力的政策主张，客观上成全了自民党一党独大的地位。

　　不利的方面是，安倍超长执政也留下不少“负面遗产”。安倍的“官邸主导政治”造成权力过度集中，打压异己等强权色彩浓厚，引发党内非主流派系的严重不满，安倍卷入的一系列权钱丑闻至今仍在发酵，也恶化了不少民众对其的观感。

　　从日本政治运行逻辑看，自民党的生命力在于“党内有党”的内部竞争，尽管派阀争斗、大佬统治和密室政治等饱受诟病，但也成为了自民党维持内部良性竞争、实现自我革新的重要驱动力。在日本政治中，真正赋予政治家权威的从来都不是首相职位，而是党内派系地位。只要安倍继续领导一派独霸一方，其政治能量任何时候都不容忽视。

　　深层次看，当前日本面临空前严峻的少子老龄化挑战，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冲击日本经济，对外日本面临中韩等国的经济科技竞争，日益保守右倾化的日本政界热衷于渲染“中国军事威胁”。日本民族固有的危机意识一旦萌动，社会民众仍会寄希望于强有力的领导人上台力挽狂澜，不排除届时安倍“王者归来”的一幕还会上演。

　　尽管安倍本人从未对其是否再度“出马”做过任何表态，但日本政坛向来波诡云谲，一切皆有可能。

　　（作者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特聘研究员）

来源：2021年12月1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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