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9日, 英国经典儿童剧《老虎来喝下午茶》在北京上演

    博尔赫斯说，欧洲没有文字能写出老虎世界的现实或写出真正的老虎，“真正的老虎是所有神话都无法触及的”。

刘泓

　　“在欧洲人看来，老虎是比狮子更具异域色彩的动物。狮子是非洲、中东和地中海文明中权力的象征，老虎则是亚洲的化身。”德国历史学家于尔根·奥斯特哈默在其《全球史讲稿》一书中说，老虎是比狮子更稀有的动物，但是从来没有获得过比狮子更友善的名声，它长久以来都是攻击性和乖张无常的动物符号。

　　长期以来，相较于东方，西方视野中的老虎形象残暴的一面更为突出。今天，这种猛萌一体的动物，在西方却成了在很多东方人看来难以想象的家中大宠。比狮子还要遥远的“舶来品”老虎，经历了一番从不认识到认识再到重新认识的千载变迁史。

“传奇故事”中的四不像

　　欧洲有关老虎的最早文本记载，通常可见于一些“考古人”笔下的“传奇故事”。也许是因为欧洲本土并非老虎的家园，那凭想象描摹的，确切地说不过是一种被命名为老虎的“生物”。

　　它的外部特征很奇特：面庞、眼睛及耳朵与人类相似，1英尺长、可喷射致命毒液的蝎形尾巴上布满可再生的毒刺，口腔里长有3排牙齿，体形、胡须和毛发如狮子，皮肤呈现朱砂红色，爪子锋利。它的攻击能力也非同一般：能够发出像长笛或小号一样刺耳的声音，行动比鹿还要敏捷，能如飞禽一般长距离飞跃，身似比大象更强壮的巨型马，并可吞食用长矛弓箭武装起来的骑象作战的军队。

　　随着公元前4世纪欧洲人征战印度，老虎被赋予了一些人的性格，或者被同强劲有力的人联系起来。比如，有人为了给组织征战印度的亚历山大大帝歌功颂德，将其视为如老虎般凶猛的、与老虎交配而生的猛獒。据说，在纪念罗马建国千年的庆典上，阿拉伯人曾将老虎作为稀有物品献给罗马人。

中世纪的多彩想象

　　随着时间推移，欧洲文化史上的老虎形象发生着悄然的变化。

　　今天，在欧洲一些博物馆可以看到的羊皮彩画中，中世纪欧洲寓言中的老虎常常以“五彩虎”形象出现，有些文献或图画中老虎的皮毛甚至被描绘成亮蓝色，并多呈豹皮的点状花纹。据说，那种引人注目的亮蓝色颜料，是使用来自阿富汗的青金石精研制作而成，所提取的颜色是当时最具震撼力的颜色之一，价格比黄金还高。

　　还有一点引人遐想——在罗马神话中，老虎代表酒神巴克斯（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的守护神，是他的坐骑。这在威尼斯派画家提香创作的《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神话故事画作中就有体现，此画是提香为费拉拉公爵阿方索·德斯特而作，通过描述酒神巴克斯、爱神维纳斯和相关的爱情场景，暗示公爵本人希望从世界政治和战争中退出，享受日常悠闲的美好时光。画面中，两头正在拉车的老虎作木讷状，体态如猫，神情似狗。

　　中世纪的欧洲人对老虎等来自欧洲以外地区的野兽的了解仍然比较有限，基本没有像对待黑豹、蜜蜂等动物一样，将老虎与宗教叙事联系起来。有人认为，之所以如此，是欧洲人为彰显自己对宗教传统沿袭的敬重。而作为罕见动物，老虎通常会出现在欧洲皇室游行的重大活动中，以此宣示皇家权威，显示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殖民者刻意黑化老虎

　　新航路开辟后，欧洲列强的海外殖民铁蹄在广大的亚非拉土地上肆意践踏，老虎也随之被赋予了相关寓意。这一时期的人文学者，已不满足于之前艺术家有关老虎的非写实主义描述。几百年间，从希腊人开始，欧洲人赋予老虎瘦削、粗鲁的残忍形象。

　　一些人根据列强的殖民扩张经历，将欧洲文化中既有的老虎“形象”和“性格”与殖民活动联系起来。比如，在有关英国人殖民印度活动的描述中，老虎几乎成为许多欧洲人避不开的话题。可以说，史前时代在印度就有的老虎，直到不列颠人入侵印度，才在印度“名声大振”。在众多文艺作品中，作家们常把英国殖民者描写成猎杀印度虎的始作俑者。

　　如果说早期英国殖民者猎杀印度虎不能完全排除出于“某种神秘主义的痴迷追捧”的话，那么其随后开始玩的那些无情猎杀游戏，无疑在向世界表明：他们是胜利者，虽然印度土著居民选择与野生动物共存，但英国征服者有权为了取乐，猎杀最凶猛的动物老虎。殖民者反复强调 “食人虎”是人民的公敌，必须将其消灭，而猎虎是勇敢者的游戏，是强权和力量的象征，是为印度人“替天行道”。这成了殖民者威吓印度人的一种手段，老虎也被塑造成撒旦的变身。有人认为，英国殖民者掀起的猎虎行动几乎灭绝了印度虎。

　　在同时期的欧洲文学作品中，老虎还被赋予另一层寓意，即残忍、顽劣等的象征。在一些英文作品中，老虎被描写成活动在遥远荒蛮之地的嗜血猛兽。部分欧洲人还将老虎说成雌性四足兽与风交配而生的动物，个性残暴无常。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被当时的欧洲人喻为“虎爪中的羔羊”。莎士比亚曾说，“凶狠”就是“比咆哮的老虎或空荡荡的大海更凶猛的意图”。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在对士兵进行作战动员时高呼：“要像老虎一样肆虐。”

老虎形象变真实了

　　20世纪以来，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随着生物科学的进步，越来越多的欧洲人开始批判近代有关老虎的假定形状和特质。

　　有人认为，老虎的形象、性格与火相似，都是多重的，既优雅勇敢又凶猛暴力，既富创造力也有毁灭力，人类的命运还需人类自己掌握。不管是人还是物，被冠以“老虎”别号的日益增多。

　　“早在1934年，瑞典摄影师兼作家本特·伯格就以照片和文字的形式，为老虎争取生存权了。这类公开为保护老虎而准备的照片资料，自1970年代以来导致了老虎在公众心目中形象的巨大变迁。那些不利的方面，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令人震撼的威猛形象。”于尔根·奥斯特哈默说，这一老虎形象去妖魔化和友善化的过程，也跟老虎种群自身的衰弱有关——据统计，今天世界上大约有5000～7500只老虎，它们数量太少，以至于不可能再吃人了。

　　大作家博尔赫斯曾就欧洲人对老虎的认知进行概括总结。他认为，老虎与一个欧洲人所痴迷的梦想联系在一起，它从某种意义上说曾剥夺了欧洲人所认知的“习惯”、秩序感和逻辑感，实践证明人类的想象无法使老虎成为现实，欧洲没有文字能写出老虎世界的现实或写出真正的老虎，包括它的力量、纯真和泥泞中的脚印，“真正的老虎是所有神话都无法触及的”。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2022年2月9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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