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2日，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在新闻发布会上讲话

    即便委美两国恢复能源合作，也只是向着改善双边关系迈出第一步。两国政府缺乏相互信任，双方的政治理念和利益冲突依然尖锐。

王鹏

　　3月5日，一个美国政府高级代表团突访了委内瑞拉。访问期间，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与代表团举行会晤，双方讨论了“能源安全”等一系列议题。这一消息披露之后，立刻引发舆论关注。路透社3月6日解读，美国政府寻求离间委内瑞拉及其关键盟友俄罗斯。

　　由于美国持续对委内政干涉并企图通过政变等手段推翻马杜罗政府，委内瑞拉自2019年1月起与美国断交至今。而美国方面则不断加大对委经济制裁，包括禁止委原油出口。及至此次突然的访问，美国对委制裁措施也依然有效。

　　舆论猜测，马杜罗政府是否愿意“转身”成为美国的能源合作伙伴？在委美关系长期紧张的态势下，拜登政府能否顶住国内压力、推动两国关系“破冰”？在石油产量依然处于低谷之时，委内瑞拉有能力向美国出口石油吗？

委美有望重启能源合作？

　　这次会谈之所以显得敏感，是因为委美关系正处于极度恶化的状态。进入新千年以来，两国关系就持续紧张。在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开始对委内瑞拉实施全面经济制裁。2019年，美国以委内瑞拉选举不合法为由，否定马杜罗政府的合法性，转而承认反对派领导人瓜伊多为该国临时总统。马杜罗政府随后宣布与美国断交。而此次会谈，是两国2019年断交以来首次举行高级别的政府会谈。

　　会谈之日正值美国准备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的前夕。在地区冲突等导致全球能源价格飙涨的背景下，舆论分析认为，拜登政府在内外形势压力之下，不得不考虑与处于断交状态的委内瑞拉合作，努力使其成为替代性石油供应来源，以便快速补上因停止进口俄罗斯石油所导致的供应缺口。

　　对美国而言，恢复对委能源合作不仅有助于解决自身石油供应，还能够推动“孤立俄罗斯”的美国全球攻势战略。委内瑞拉在近年显著加强与俄罗斯的合作，是俄在西半球的最重要伙伴之一。委最近已多次表态支持俄罗斯。未来，美国放松或解除对委制裁，委内瑞拉恢复向美国供应石油，都可以成为美国分化委俄关系的抓手。

　　对马杜罗政府而言，恢复对美能源合作有助于委克服当前的经济困难。2021年，该国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为-3.0%。换言之，委已经连续8年（2014～2021年）处于经济负增长状态。在当前国际油价高涨之际，马杜罗政府迫切希望美国放松经济制裁，尤其是石油制裁，从而能够提振石油产量、扩大出口和增加外汇收入，以便改善国家经济状况。

　　会谈之后，马杜罗政府释放了一些缓和两国关系的信号，其中包括释放两名被关押的美国人和同意恢复与委反对派的对话。马杜罗3月9日明确表态，委内瑞拉不会把经济事务政治化，准备向美国出售石油和天然气。他还表示，政府将推动石油增产，使2022年产量达到200万桶/日。这一增产计划在客观上无疑有助于委美能源合作。

　　应当指出，委美关系的变数依然巨大。即便两国恢复能源合作，也只是向着改善双边关系迈出第一步。两国政府缺乏相互信任，双方的政治理念和利益冲突依然尖锐。对俄关系将继续是马杜罗政府的优先选择。委内瑞拉外交部长普拉森西亚在此次会谈之后明确表态，恢复对美石油贸易并不意味着改变委俄之间的密切关系。

能否实现美对委关系“破冰”？

　　当前形势下，拜登政府已难以延续特朗普政府时期启动的“极限施压”政策。美国这一政策的主要目标是对委内瑞拉实施全面经济制裁，迫使该国丧失主要收入来源（尤其是石油出口收入），最终迫使马杜罗政府下台。2019年以来，马杜罗政府扛住内外压力，有效控制了国家权力，而美国承认的“临时总统”瓜伊多在委内瑞拉国内变得越来越边缘化。而随着拉美越来越“向左转”，美国孤立委内瑞拉的企图难以得到拉美国家的响应，针对委内瑞拉的压力集团“利马集团”已名存实亡。

　　实际上，拜登政府对委政策已经出现一些微妙变化。于2022年年初重申继续承认瓜伊多为委内瑞拉“临时总统”的拜登政府，并没有提前告知瓜伊多此次美委高级别会谈事宜。此外，它也没有严格执行针对委内瑞拉石油贸易的二级制裁。2021年9月，委内瑞拉和伊朗签署一项重质油换取凝析油合约。此后至年底，连续4批伊朗凝析油顺利运至委内瑞拉港口，并未遭到美军拦截。

　　随着石油价格的高涨，拜登政府愈加深刻地感受到委内瑞拉的地缘政治重要性。因全球能源市场出现剧烈波动，各国争相寻求替代能源供应来源。委内瑞拉拥有全球最大的探明原油储量，长期是世界主要石油出口国，具有对美供油的优越区位。美国也曾长期是委内瑞拉石油的最大出口目的地。在这种情况下，拜登政府开始把委内瑞拉视为一个必须加以争取的潜在合作对象。

　　尤其是在美国对俄罗斯实施能源制裁之后，委内瑞拉石油进口国的重要性进一步凸显。美国能源信息局（EIA）数据显示：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呈整体上升之势；2018至2021年，这一进口量连续上升，在2021年达到创纪录的67.2万桶/日。这意味着，俄罗斯在相当程度上受益于美国对委制裁，借机扩大了对美石油出口。现在，随着制裁重点对象的转换，依美国方面的逻辑，有必要通过打“委内瑞拉牌”作出应对。

　　当然，在委美关系常年紧张的背景下，拜登政府调整对委政策、恢复能源合作的做法堪称“破冰”之举，无疑将承受国内反对者的巨大压力。在美国国内，针对马杜罗政府的敌对情绪极为强烈。就在会谈消息披露之后，许多政界人物猛烈抨击拜登政府，其中既有反对拜登的共和党参议员卢比奥，也包括一向支持拜登的民主党参议员鲍勃·梅嫩德斯。在佛罗里达州聚居的众多委内瑞拉裔和古巴裔移民往往支持瓜伊多，他们也将制约拜登政府调整对委政策的幅度。

委有能力向美国出口石油吗？

　　美国重启对委能源合作，目的是获得来自委内瑞拉的石油。美国曾长期是委内瑞拉石油的最大出口目的地，美国进口委石油规模曾在2004年达到155万桶/日。此后随着委石油产量下降和美委关系恶化，美国进口量不断萎缩，2018年已下降至46万桶/日。2019年3月，美国完全停止了从委内瑞拉进口石油。

　　现阶段，委内瑞拉恢复对美供油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产量不足。2021年，委石油产量已降至56万桶/日，处于半个世纪以来最低位附近。该国石油产量的急剧下滑与一系列国内因素密切相关，如投资不足导致的生产设备老化、国内政治矛盾发酵引发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流失、能源国有化对合资企业生产积极性的压制等。就外部因素而言，美国的制裁措施严重损害了委内瑞拉的石油生产，制裁直接导致委失去美国这个最重要的原油出口市场，使委企业难以与第三国企业开展石油贸易，以及无法吸引到外国投资。

　　如果美国放松继而取消对委石油制裁，委内瑞拉实现石油增产所需的外部环境将初步具备。欧佩克资料显示，委内瑞拉目前的石油产量大致为66.8万桶/日；按照委政府的表述，该国石油产量已在2021年年底恢复至100万桶/日。上述两个统计结果距离马杜罗政府提出的石油生产目标（200万桶/日）都有较大差距，而要想扩大产能，委内瑞拉必须解决债务问题和扩大融资，以购买设备、钻探新油井、升级基础设施和培训人员。

　　据报道，委美两国代表在此次会谈期间讨论了美国放松对委石油制裁的可能性。美方寻求以变通办法让委内瑞拉石油公司（PDVSA）暂时重返金融市场，并建议马杜罗政府给予外国石油企业更大的经营自主权。尽管大多数美国石油企业已经退出委内瑞拉市场，雪佛龙石油公司依然留在当地，有望为重振两国石油贸易发挥作用。美国墨西哥湾沿岸的许多炼油厂当初是专门为提炼委内瑞拉重质原油而设计建造的，一旦美国恢复进口委内瑞拉石油，这些炼油厂能够很快恢复运转。

　　未来，委内瑞拉重振石油业所要面对的一个重大挑战是如何获得充足的投资。相对保守的估计认为，该国需要580亿美元投资，以便使石油产量恢复至1998年的水平；另一种看法指出，委内瑞拉需要获得2500亿美元投资才能实现这一目标。换言之，即便美国放松制裁，委内瑞拉也仍将面临投资不足带来的巨大制约。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中美洲和加勒比研究中心秘书长）

来源：2022年3月23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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