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0星酒店(聂晓阳摄\ 本刊)

    他们来这里住宿一晚，不是为了过夜，唯一目的是把自己从钢筋水泥丛林里抽身出来，体会一种回归自然、在旷野中重新认识和思考自己的感觉。

文/《环球》杂志记者 聂晓阳（发自日内瓦）

编辑/乐艳娜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人们不是嫌闷在家里时间太长、想要多接近大自然吗？有一间酒店，不但置身旷野，而且连围墙和屋顶都没有。

　　人们不是希望多通风，尽量保持室内空气流动以预防病毒吗？有一间酒店，拥有世界上通风条件最好的客房，却唯独没有一个可以叫做房间的空间。

0星酒店

　　相比于那些五星、六星、七星级酒店，这家没有星级也不拥有任何房产的酒店似乎在表示，它要重新定义奢华——用瑞士的田园美景、静谧星空作装饰，谁能比？别看只有一张床，可天地都是客厅。入住这家酒店，得到的将是无与伦比的“套间”。

　　这就是近来在瑞士乃至全球迅速蹿红的概念艺术酒店“0星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就是在旷野中选择一个地方铺设或者搭建一个十多平方米的平台，在平台上放置一张双人床和两个床头柜，床上按照酒店标准配备床单、被子和枕头，床头柜上放置两个台灯。尽管连屋顶都没有，但却配备有经过专门培训的管家和精巧的酒水及早餐服务。

　　据工作人员介绍，设计者们希望通过在旷野的精致露宿，让住客体验一个不同于当前在世界各地流行的过度装修的酒店，重新定义和调整自己对于自然的认知，同时也体验一个不同于旅游宣传手册的瑞士。

　　0星酒店的概念始于2008年。那时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但同时出现了第一批号称七星级的豪华酒店。在这个背景下，瑞士圣加伦的概念艺术家弗兰克·里克林和帕特里克·里克林这对双胞胎兄弟突发奇想，在瑞士格劳宾登州萨芬河谷一处废弃的核避难所布置了一家0星酒店。最初的0星酒店今天已经成为一个博物馆，它其实更像是一个行为艺术作品，旨在让人们重新定位和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

　　随后，洛桑职业酒店经营者丹尼尔·夏邦尼尔加入，0星酒店正式成为一个艺术化的酒店品牌，并从2016年开始每年夏天选择一处地方运营。瑞士的阿彭策尔、托根堡、康斯坦茨湖、海迪兰、图尔高、沙夫豪森等地和列支敦士登公国，都曾迎来这家季节性流动的“酒店”。虽然创设时间不长，但它已经荣获包括欧洲世界酒店“年度最佳创新奖”“最佳趋势奖”等多个奖项。在0星酒店的星空下睡一晚，已经成为很多旅游达人的梦想。

　　这家酒店目前每年只能接待数百名客人，但据说排队表达预订愿望的人数已经超过6000人。

田园与喧嚣

　　2022年，这家酒店第一次从瑞士德语区来到法语区，在距离日内瓦约130公里外的阿尔卑斯山的一个村子赛永设置了4间没有屋顶也没有墙壁的客房。赛永是瑞士瓦莱州的一个山村，目前人口有2000多人。这个村庄至今保留着一栋位于山丘上的中世纪城堡。历史上，这里出产的带有绿色和紫色纹理的白色大理石被认为是欧洲最美丽的大理石，不但瑞士联邦宫大量使用，而且在巴黎的歌剧院、里昂的大教堂以及大英博物馆都能见到。

　　4间客房中的两间被安排在葡萄园里，另外的两间，一间在山顶，另一间在加油站旁。酒店开放时间是7月1日至9月18日。住宿一晚的费用为325瑞郎（约合人民币2275元），和瑞士四星级酒店的价格相当。

　　与3间田园风格的客房相比，设在赛永村加油站路旁的这间客房无疑显得十分突兀。在那里，不断上涨的汽油价格标志、加油泵、来来往往的汽车以及从旁边州道匆匆而过的路人，构成了一幅与田园风格截然相反的喧嚣风格，而这正是里克林兄弟刻意为之，目的是通过将床铺放置在最出人意料的地方，促使入住的客人和过往的行人关注油价暴涨、通货膨胀、地区冲突以及全球变暖等人类面临的紧迫问题，“以最不寻常和最令人惊讶的方式反思和应对时代的挑战”。

　　里克林兄弟表示，面临诸多令人难以入睡的挑战，设在加油站旁的客房可以令人反思当前的世界形势，提醒人们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对每一个人来说，体验世界被遗忘的田园诗般的一面很重要，而体验被很多人忽视的重要现实问题也同样重要。不过，透过令人烦躁的喧嚣，你依然可以看到远方的美丽和宁静”。

“看到而不被看到”

　　在0星酒店的网站上，赛永山谷葡萄园这间客房是这样被描述的：葡萄园套房位于两个葡萄园之间的一条小路上，仿佛是故意从天而降。这间套房拥有历史悠久的中世纪村庄赛永和她的塔楼的神奇景观。客房另一侧可观赏海拔3934米的比奇恩山，它也被称为“瓦莱州之王”。这间套房提供了一个隐藏的巢穴，您可以“看到而不被看到”。我得到了在这间客房中住宿一晚的机会。

　　实际上，0星酒店并非独立运作，而是和当地一家规模不大的乡村酒店合作。住客在合作酒店前台办理入住，0星酒店的一对一管家会提前迎候在那里，并交给住客合作酒店一间客房的钥匙。在大风、下雨或其他情况下，0星酒店的住客可随时回到真正的客房继续休息。同时，洗澡、刷牙、换衣等都可在合作酒店的客房内进行。

　　根据酒店指示，我特意等到傍晚7点才办理入住。随后，管家端起一个大篮子，带领我步行前往葡萄园中的“客房”。篮子里装的是一瓶当地产的葡萄酒、两瓶饮用水、一盘西班牙火腿、一块当地的面包以及一些其他的小零食。这些东西随后被摆放在床铺前的小木凳上，算作是对客人的欢迎自助餐。

　　沿着写有“0星酒店”的指示牌走上小路，我看到一个小小的告示牌，上面是赛永村委会的一段说明文字：前方有旅游体验项目，请遵守有关约定。我继续沿小路前行100多米，路中间出现了一张大床，上面铺着洁白整齐的被褥，两侧床头柜上还有两个台灯，依靠太阳能电池板发出橘黄色的温馨灯光。

　　当晚的管家是赛永村的一位农妇，她也经营着一家葡萄园。她说，应聘成功后她们都经过了专门的培训，学习如何在陡峭的斜坡上端着托盘行走，如何在强风中铺床等。酒店规定管家上身必须穿白色礼服系黑色领结，下身随便穿什么都行，这样既保证了职业感，还显示出其独特性。

　　管家摆好欢迎小餐告别后，明晃晃的太阳依然毫无遮挡地照射着大地。整个“房间”除了床铺外没有任何家具，所以在站着品尝完当地的葡萄酒和小吃后，我只能暂时返回合作酒店洗漱一番，在太阳即将落山时才重新回到旷野“客房”。

　　这时候才能真正领略这间特殊酒店的美：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把东方的山顶染成金色，一阵比一阵更加强劲的晚风吹过葡萄园，叶子在风中哗啦啦响声不绝，仿佛大海的波涛。坐在干净整洁的露天床铺上，眼前银白色田间小路的尽头，暮色中，历经几百年沧桑的赛永城堡愈发显出雄美、古朴和神秘。

“诗意地栖息在田间地头”

　　被天席地却又不是露宿街头，宽大、整洁、舒适的床铺，以及入住时满满的仪式感和艺术家精心选择的位置，让人明明身在旷野，却始终认为自己的确是在体验一间独特而奢侈的酒店。

　　“诗意地栖息在田间地头”，这是忽然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一句话。这里的葡萄园都有数百年的历史，不知有多少代人在这里洒下了劳作的汗水，憧憬过美好的生活。当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播撒和收获的时候，当他们疲惫不堪或者遭遇磨难时，有没有人曾经想象过，这里有一天会成为一间露天酒店的客房？

　　客人们从远方来，也终将去往远方。他们来这里住宿一晚，不是为了过夜，唯一目的是把自己从钢筋水泥丛林里抽身出来，体会一种回归自然、在旷野中重新认识和思考自己的感觉。

　　在100多公里外的日内瓦，今年夏天的白天气温普遍超过30摄氏度，只有在进入午夜后才能稍感凉爽。但在瑞士法语区这个群山环抱的小山坳里，在这片不为人注意的晚风习习的葡葡园里，几乎同样的纬度和海拔，仅仅因为远离人类聚居的城市，入夜后气温就迅速降到20摄氏度以下，凌晨的最低气温只有12摄氏度。床铺上洁白的羽绒被，就是为此而准备。

　　入住时管家曾说，一般人忽然搬到旷野中去睡，通常都会晚睡早起。的确如此。晚睡是因为兴奋、好奇，还有一些担心：会不会有人来侵扰？会不会有蚊虫？有没有野狼或者其他猛兽会出现？

　　实际上，在布置这一“客房”时，酒店已经做过充分的调研，这里的村民素质很高，狼也早就不见踪迹，瑞士也很少有蚊子。只有当床头灯打开，才会有一些小飞虫聚拢，但它们只落在灯罩上。只要关闭床灯，一切就立刻变成如虚空般静谧安适。

　　过了午夜，我躺下来准备就寝。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满天的星斗，那么明亮，那么密集，仿佛这夏夜的天空，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布置成了璀璨的天幕。星星们像宝石一样光芒闪烁，有时候似乎还如风铃一般摇来摆去，令人忍不住想要摘下一颗。这么美的星空，已经多久没有看到了？

　　思绪仿佛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儿时。我的内心，也仿佛被这美丽的星空净化了、升华了。在终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之前，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次0星酒店之行，值了。

来源：2022年9月7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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