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西班牙移牧节

2022-11-14 14:48:30 来源: 《环球》杂志

 

10月23日,一年一度的移牧节在马德里举行

  对城市居民来说有些陌生的畜群突然现身一座大型都市的街头,并招摇过市,这一景象难免令不明就里的人瞠目结舌,生出些时空错乱感。但马德里人对此倒是气定神闲。

文/《环球》杂志记者 谢宇智(发自马德里)

编辑/黄红华

  10月23日的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市中心,出现了一幕奇观:往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不见了车辆,却有上千头羊在牧人的引领和牧羊犬的驱赶下,从闹市区大摇大摆穿行而过。

  对城市居民来说有些陌生的畜群突然现身一座大型都市的街头,并招摇过市,这一景象难免令不明就里的人瞠目结舌,生出些时空错乱感。但马德里人对此倒是气定神闲。事实上这样的场景每年秋天都会在马德里上演一次——这正是这座城市每年举行一次的移牧节。

与游牧文化相关

  移牧是地中海地区畜牧业的传统之一,与古老的游牧文化息息相关——在夏季,牧人们会驱赶着牛羊前往繁茂的高山牧场寻找牧草;当天气逐渐转凉,又会引领畜群向地势较低、气候温暖的区域迁移,以躲避冬季的寒冷。

  历史上,移牧在西班牙大多数地区都极为普遍,甚至早在罗马时代之前,伊比利亚半岛便已形成了相对固定的移牧路线。1273年,国王阿方索十世创立了尊贵牧主公会,以更好地组织畜群迁徙,促进养殖业发展,并以此增加牧群穿越王室土地带来的税收。到了15世纪,西班牙天主教双王又推行一系列措施以保护移牧活动,在对牧群迁徙所占用路线宽度做出限制的同时,对阻断移牧路线的行为也加大了处罚力度,以保证牧人们能够引领畜群畅通无阻地穿过城镇和乡村。

  在移牧活动的黄金年代,西班牙每年约有500万头牛羊被迁徙,全国的移牧路线总长度达12万公里,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移牧网络。一些移牧路线甚至跨越了边境,一路延伸到比利牛斯山脉另一侧的法国境内。

  移牧不仅带动了人口和畜群的迁徙,也在伊比利亚半岛促进了不同地区间的文化传播。从音乐、美食、建筑到节日,移牧在西班牙文化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并于日后间接影响了美洲的畜牧文化。事实上,美国西部老电影里的经典牛仔形象,其起源便可追溯到赶着牛羊进行移牧的西班牙牧人。

来自现代文明的冲击

  然而,从18世纪末期开始,随着集约化农业的推广和传统畜牧业的衰落,一些传统移牧路线被中断。19世纪中叶,西班牙引入铁路系统,传统的步行移牧进一步被火车运输畜群所取代;后来随着公路系统日益发达,移牧开始更多地通过卡车进行。那些古老的移牧路线逐步荒废,变成了供人们远足的小径。如今,西班牙全国40%的移牧路线已彻底消失,传统移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牧人骑在马上、在声声牛铃中挥鞭驱赶畜群这一带有某种浪漫意味的文化形象,渐渐蒙上了历史的尘埃。

  但时至今日,仍有一小群牧人保持着这种似乎已与现代的快节奏生活格格不入的“田园牧歌”式生活。他们呼吁保护移牧路线,捍卫民族文化和传统生活方式。

  这些呼声得到了一些环保组织、生态学家和民间团体的支持。环保主义者们认为,对草原的可持续管理能帮助减少二氧化碳排放,从而缓解气候变化;生态学家们指出,在迁徙途中,每只羊每天能散播大约5000粒植物种子,并为土地提供超过3千克肥料,这有利于生态系统的维持和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一些民间团体则表示,恢复移牧能为农村地区创造5000个直接就业机会,以及与旅游或环境服务等相关联的间接就业机会,让部分青年人回归农村,帮助一些因人口老龄化严重而处于消亡边缘的村庄抵御城市化大潮的冲击。

  西班牙各级政府也认同保护这一传统的重要性。卡塞雷斯、特鲁埃尔等城市设立了专门的博物馆,以留住与移牧相关的文化记忆。马德里作为此前移牧路线所穿越的城市之一,从1994年开始庆祝移牧节,通过让羊群进入现代城市的方式促进这一濒临凋亡的传统重新焕发生机。1995年,西班牙政府还通过了新的移牧路线法案,对这些路线进行立法保护,并于2017年宣布将移牧确立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

愈加受到关注

  西班牙向来以拥有众多与农牧业文化息息相关的节日闻名。潘普洛纳的奔牛节和布尼奥尔的西红柿节早已享誉世界,每年都能吸引大量国内外游客。马德里的移牧节近年来也越来越受到关注。不过,比起那些带有冒险和狂欢性质的节庆,移牧节更像是一个属于家庭的节日。许多本地市民会在这一天与家人一起来到道路两边,迎接羊群入城——这对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们来说既是新奇有趣的经历,更是一堂生动的传统文化课。

  移牧与自然协会主席赫苏斯·加尔松说:“我们对移牧节能吸引这么多儿童感到惊讶。”他承认,从前移牧节大多是那些怀念乡村生活的老年人前来观看,如今,参与的公众群体年龄结构与20多年前相比已有了明显变化。

  2022年是移牧节历史上第29次在马德里举行。本届移牧节于牧人们而言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过去几个月中,由于能源价格不断上涨和通货膨胀加剧,饲料成本一路走高,严重冲击西班牙畜牧业,不少牧场主已不堪重负。一些牧民由此提出回归生态农业、注重可持续发展的口号,并希望借移牧节引导人们更多地关注牧民群体的生存现状和农村建设、环境保护等。

  今年徜徉在马德里街头的羊群包括1500头绵羊、100头羊羔和200头山羊。它们从马德里城西的“田园之家”公园出发,跨过曼萨纳雷斯河,一路穿越市中心的马约尔广场、西贝莱斯广场等标志性地点,到达市政府门前。

  马德里市长阿尔梅达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从牧人组织首领的手里接过了100马拉韦第(古钱币名)。这正是承袭自中世纪的另一项传统——牧人们需要向途经的城市缴纳每1000头牲口50马拉韦第的费用。虽然今时今日,马拉韦第早已退出了历史,但向市政府缴纳“过路费”的仪式却作为移牧节庆祝的一部分得以保留与延续。

  牧人们在队伍里随着羊群载歌载舞前进。一名叫伊内丝的牧羊人说,在城市里牧羊的体验别开生面,对牧民们而言不啻于一场“寻根溯源”之旅。另一名牧人马里蒂说:“还有很多人在进行移牧,这仍然是一项有生命力的活动。”

  赫苏斯·加尔松表示,移牧与自然协会在其25年的工作中已成功让近200个牧民家庭保留了移牧传统,但这“还远远不够”。在他看来,如何将这一文化遗产继续传承给下一代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几个小时的城市巡游后,羊群与牧人们轰轰烈烈地退场,只留下一地新鲜羊粪。不过环卫车和环卫工人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们紧随队伍,迅速对现场进行打扫清洁。仅仅片刻过后,汽车重新充塞了柏油路铺就的道路,城市中心的街道恢复了往日繁华的景象。只有空气中仍飘荡着的带着青草气息的羊粪味儿证明——羊群曾经来过。

来源:2022年11月16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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