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拍摄的位于突尼斯老城麦地那的一家二手店

    除了二手衣，突尼斯的二手家居、二手车市场都很繁荣，二手店也因此被人戏称是突尼斯人的“购买力晴雨表”，“二手”已经成为当地人的一种全民生活方式。

文/《环球》杂志记者 许苏培（发自突尼斯）

编辑/吴美娜

　　来到突尼斯不久，我便发现街上有两种类型的店铺特别多。

　　一种叫Salon de thé，卖茶更卖咖啡的茶馆，是当地男人们的最爱。在突尼斯，我从没见过人气不旺的Salon de thé，生意只分好或更好。尤其是晚饭后，似乎全突尼斯的男人们都会去茶馆报到，叫上一小杯浓酽的咖啡或茶，然后看球、聊天，或者什么都不干，静静地坐在路边椅子上看车来车往。

　　另一种叫Fripe，即二手商店。在我的认知里，二手商店应该是居民消费生活的点缀，但在这个北非阿拉伯国家竟然成了主流。

淘到宝贝也要看缘分

　　入乡随俗。一开始，我多少有些扭捏。一是国内二手交易以看不见摸不着的线上活动为主，买家卖家互不认识，不存在面子问题，在这里却是面对面的交易；二是作为外国人多少要顾及点儿国际形象，所以我最初逛二手店总习惯背着手，不像逛街，而像考察；三是突尼斯二手店的经营风格也确实太过粗放。

　　第一次逛突尼斯的二手店，观感可能不会太好。在桌子上的大筐里，花花绿绿的旧衣堆成一座又一座柔软的山丘，随时有顾客来“釜底抽薪”，山丘轰然倒塌。鞋子要么在大桌子上堆成鞋山（往往看中一只却找不到另一只），要么被店主像干辣椒一样成串挂在门口，颇为“壮观”。

　　因为全都是只此一件的孤品，衣服只简单地按照上衣和裤子分类，然后再按照大概的品相以5、10、20突尼斯第纳尔（简称突第，１突第约合人民币2元）等价格装在不同的筐里。

　　在这里，与一件心仪衣服的相遇需要更大的缘分。因为你只能看见衣服的一角，必须亲手去感受，去挖掘，去挑选，棋逢对手时还要去争夺。直到从衣服堆里抽出来一件不知道来自哪个国家的二手货——等等，这件原价近千元人民币的Lululemon九成新运动衣才卖20突第？一种淘到宝贝的喜悦悄然抓住了我的心。再一看尺码，XXL，缘分未到，只得作罢。

　　虽然首战失利，但“占便宜”的快感挥之不去，从此我放下了心理包袱，每次逛街再看到二手店，都会很自然地走进去，像当地人一样翻翻捡捡，乐此不疲。

　　我在旧衣堆里发现过不少品相不错的国际品牌，包括耐克、阿迪达斯、彪马、Zara等等，它们一般以5到45突第不等的价格出售。要知道，在突尼斯买国际品牌服装相当贵，大概比国内价格还要高50%，且常年不打折。很多品牌因为没有入驻突尼斯，正规渠道也买不到。这样一来，淘二手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了。

　　当然，山寨二手货也很常见，比如比三叶草多一叶的四叶草，怎么也拼不出名字的大黄靴，诸如此类。

　　突尼斯的二手市场比较细分，除了主流的普通二手店、露天大卖场，还有精品二手店。精品店里，部分二手衣能享受挂上衣架的“特权”，更为高级的二手奢侈品则被锁进收银台后的玻璃柜，只有顾客主动要求，店员才会开锁取货，当然，价格也更高了。

突尼斯人的“购买力晴雨表”

　　突尼斯是历史上第一批被西方殖民统治的阿拉伯国家，无论在语言、文化还是在饮食上，都深受其前宗主国法国的影响。这也是这里的商店，无论是茶馆还是二手店都用法语标识的原因。

　　突尼斯的二手行业发轫于1944年。1956年，突尼斯宣布脱离法国独立。也就是说，其二手行业形成比国家独立还要早十几年。经过近80年的发展，当地形成了吸纳20万人就业的二手产业。据突尼斯全国二手批发商商会会长Sahbi Maaloui介绍，如今94%的突尼斯人是二手物品消费者。

　　除了二手衣，突尼斯的二手家居、二手车市场都很繁荣，二手店也因此被人戏称是突尼斯人的“购买力晴雨表”，“二手”已经成为当地人的一种全民生活方式。

　　“我买二手衣上瘾。”28岁的会计师Noura Ben Amor接受《环球》杂志记者采访时说。她展示了自己的鞋子、裤子、粉红色衬衫，甚至是Gucci的手提包，“全都是来自二手店”。“我来这儿主要看中衣服的品牌和质量。任何人都可以通过非常低的价格买到高质量的衣服，这就是二手商店在突尼斯如此受欢迎的原因。”Ben Amor总结道。

　　“每年，突尼斯会收到8000多个旧衣服集装箱，这让这个北非国家成为全球二手衣行业最为蓬勃的发展中心之一。”二手商店店主Slim Mnaouar对记者说。据他介绍，突尼斯的二手衣主要来自法国、意大利和德国，也有部分来自加拿大和美国。

　　50多岁的Mnaouar在突尼斯老城有名的El Hafsia二手市场拥有一家商店，他在这一行已经工作快20年了。据他介绍，每周日拆新包是顾客最多的时候，有经验的客人知道二手货上新都会蜂拥而至。“穿名牌服装、戴珍贵珠宝的女性也是我顾客的一部分。而且她们不好打交道，不知疲倦地讨价还价。”Mnaouar笑着抱怨道。

　　突尼斯是阿拉伯世界最世俗化的国家之一，民众对来自西方国家的衣服款式接受度非常高。在突尼斯街头，女性的着装风格明显比埃及、沙特等国更加开放。这也是欧美二手衣在这里畅销的重要前提。

　　当然，考虑到突尼斯漫长的二手衣发展史，其民风的形成和二手市场的发展到底谁是因、谁是果，就很难说清楚了。

二手消费国也是中转国

　　在El Hafsia二手市场，以小摊为基本单位拼接而成的露天大卖场棚子连着棚子，小小走道横跨数个街区，俨然一个二手服装的原始森林。卖场里人声鼎沸，顾客站在衣堆前挑挑拣拣。没有试衣间，人们直接在身前比划，尺码差不多，就爽快掏钱——几个突第“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受经济不景气和居民购买力下降等影响，突尼斯的二手市场愈发繁荣。今年4月，Maaloui在接受此间媒体采访时表示，突尼斯人今年访问二手店的人数同比增加了 30%，二手衣的价格也上涨了10%。

　　与此同时，突尼斯二手商品主要进口地——欧洲国家，也正因为相同的原因迎来本国二手市场的火热。欧洲人变得“更加惜物”，二手商品难以流出。

　　Maaloui说，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欧洲政府鼓励公民消费旧衣，还在本地开设市场专门出售旧衣，这使过去收集旧衣出口海外的工厂，开始将目标变成在欧洲当地市场分配库存而非出口。

　　另外，像埃及、土耳其等许多没有二手市场传统的国家，以及俄罗斯、乌克兰等东欧国家，正在涉足二手市场，加入与突尼斯竞争的行列。这使得流入突尼斯的二手商品进一步减少。

　　“自1944年二手行业在突尼斯建立以来，我们第一次缺乏商品。”Maaloui表示，2021年，突尼斯进口商品的数量少了一半，“整个行业都面临着失业的前景。”Maaloui 警告，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到2025年，突尼斯二手服装市场可能消失。

    突尼斯的二手市场真的会消失吗？

　　在突尼斯El Menzah的大型二手市场，我曾见过高高悬挂的二手婚纱。不光二手婚纱，婴儿服、童装、工作服、皮草，甚至内衣内裤......都是二手市场的主流商品。从婴儿到老人，都可以在这里挑选到自己所需，足见二手商品对于突尼斯人日常生活的重要性。

　　当二手早已成为一种全民生活方式，当人们习惯了以较低的成本来填满衣橱，突尼斯的二手衣供给危机也许会以此路不通便寻他路的方式解决。未来，突尼斯很可能会把目光从欧洲转向更为广阔的海外市场进口二手商品。

　　其实，突尼斯不仅是二手衣消费国，还是非洲二手衣的重要转运中心，其每年进口的二手衣中有30%经过当地分拣，继续往南，深入非洲大陆。

　　据了解，坦桑尼亚、乌干达和肯尼亚等国家都有大大小小的二手市场，当地称“米图巴”。在斯瓦希里语里，“米图巴”本意为“旧的”和“二手的”，现在成了当地人对进口旧服装的通称。

　　突尼斯作为老牌二手衣消费国，在阿拉伯国家中虽然不多见，但在整个非洲大陆的“二手版图”中，也只属于其中一小块。有人认为，二手产业不仅环保，也切实降低了一些发展中国家民众获取高品质物件的成本。同时，二手商品贸易创造了产值与工作机会；另有一些人认为，二手商品比如二手衣的泛滥严重打击了进口国的纺织产业。

　　那么，“二手进口依赖”对于突尼斯或者非洲国家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对于当地市场、环境乃至工业发展的影响是福是祸？这似乎是另一个问题了。

来源：2022年11月30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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