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在意大利罗马，一家餐馆悬挂着充气人偶和写有“账单已到！”字样的纸牌

　　虽然目标明确并付诸实践，但长期看，欧洲能源转型的落实存在诸多不确定性。一是对俄罗斯能源依赖实在太重；二是对核电态度两极分化；三是欧盟各成员国对市场改革争议不断。

文/杨成玉

编辑/胡艳芬

　　英国《金融时报》网站近日刊载名为《欧洲企业信心跌入谷底》的文章这样写道：2022年下半年，欧洲企业信心跌入谷底。由于能源价格突破纪录和需求放缓，该地区三分之一的大型工业企业预计将停止或缩减在欧盟的业务。

　　牛津经济研究院经济学家里卡尔多·法比亚尼在最近一份简报中说：“能源价格飞涨抑制了制造业的发展，而通胀飙升正影响实际收入和消费，这些因素为欧元区的前景蒙上一层阴影。”而在游说团体欧洲工业圆桌会议和美国智库世界大型企业研究会的一项调查中，90%的受访者预计未来6个月欧洲的经济前景将会恶化。

　　无论是从体感上，还是从经济预期上来看，这个冬天的欧洲着实有点冷。这一季“严冬”是受什么“气候”影响，还将持续多久？被能源危机裹挟的欧洲各国，能源转型的步伐还会坚定，步调还能一致吗？

温和衰退

　　早在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前，欧洲经济便出现了放缓迹象。2021年第四季度，受世界经济复苏供需失衡、全球供应链受阻影响，欧盟通胀率开始超出欧央行长期锁定的2%通胀目标，经济环比增速也降至0.7%。乌克兰危机爆发进一步导致欧洲经济身陷衰退困境，面临能源危机、高通胀等多重压力。

　　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囿于对俄罗斯能源的高度依赖，欧盟并未完全禁止从俄罗斯进口能源，在能源领域的制裁始终有所保留。欧盟对俄罗斯实施的前8轮经济制裁清单，主要涉及对俄罗斯煤炭和部分原油的进口限制，以及第8轮制裁中对俄罗斯进口原油设置价格上限，并未涉及“天然气”的表述。

　　追根溯源，欧洲能源危机的根本原因是俄罗斯天然气断供和欧盟电力供应不足。天然气被欧盟视为应对气候变化、可再生能源转型的关键性过渡能源，是居民供暖的主要燃料，且占工业终端能源的32%。同时，欧盟电气化水平较高，随着电能替代技术不断成熟，电能占终端能源比重快速提升，已占到工业终端能源的32.9%。2022年夏季以来，高温极端天气导致各国发电量锐减，主要电力输出国法国的超过半数核反应堆恰逢维护周期，从而造成欧洲电力供应处于极度紧张状态。

　　通胀高企是欧洲经济衰退的主要逻辑。长期以来，能源供应、通货膨胀构成欧洲经济的主要“硬伤”。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两次石油危机期间，全球石油供应骤减导致价格暴涨，通胀困扰欧洲经济持续数年，成为当前欧洲经济“低增长、高赤字、高负债”的开端。本次由能源、电力价格上涨所引发的通货膨胀，通过中间产品、运输成本上涨传导至制造业，进而蔓延至居民消费以及服务业，形成全面的通货膨胀态势。未来高通胀或将通过消费需求放缓、投资意愿不足、出口竞争力下降等方式持续拖累欧洲经济增长。

　　能源危机和高通胀正导致欧洲经济面临衰退风险。根据欧洲统计局最新数据，2022年第三季度欧盟经济环比仅增长0.2%，10月通胀率上升至11.5%，创下有史以来最高纪录。欧盟委员会2022年秋季经济预测报告认为，欧盟、欧元区和大多数成员国经济预计在2022年第四季度陷入负增长的衰退周期，2023年第一季度经济活动将继续萎缩。

　　但同时也要看到，能源危机和高通胀并未对欧洲经济造成结构性冲击。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以来，欧盟陆续丰富欧洲稳定机制、资本和银行业市场联盟等应对工具，欧洲银行资本充足率正处于历史最好水平，欧央行也启动数轮加息抗击通胀。虽然在欧洲能源危机还未彻底解决的压力下，高通胀还会持续数月，但最坏时刻已经过去，伴随能源供应紧张局势逐渐缓解和能源价格回归正常，欧洲不至于爆发系统性风险，甚至出现严重的经济危机，大概率还是将呈现出相对温和的衰退趋势。

加速能源转型

　　出于应对气候变化、推进能源联盟建设、产业低碳转型以及能源安全的需要，欧盟从本世纪初开始便通过提出“可持续发展”“应对气候变化”等理念，设立一系列转型目标，并将其落实为具体的政策法规，推动可再生能源转型。与上世纪的两次石油危机不同，本次能源危机发生在欧洲推进碳中和进程、可再生能源转型的时代背景下，对欧洲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而言，本次能源危机并非“致命一击”，而是刺激欧洲加速可再生能源转型的“慢性良药”。

　　长期以来，在欧洲关于能源安全的政治辩论中，欧盟对俄罗斯廉价能源进口的依赖与相关基础设施存在的风险在很大程度上没有得到足够重视。乌克兰危机及其产生的能源危机惊醒了欧洲，部分欧洲人认为，通过摆脱对俄罗斯化石能源的依赖，在“保障能源安全”的同时“借势转型”，不失为欧洲“化危为机”的应对方式。

　　目前，欧洲陆续通过启动强制性储气、实现天然气来源多元化、推进电力市场改革、“团购”天然气等方式，应对短期能源供应紧张和价格上涨。长期看，摆脱对俄能源依赖，加速可再生能源转型才是欧洲认为的应对能源危机的终极方法。

　　整体上看，欧洲可再生能源转型起步较早，可再生能源占总能源消费比重超过20%。新一届欧委会将可再生能源转型作为实现“2050碳中和”目标的主要路径之一，乌克兰危机又迫使欧盟进一步从安全、地缘政治的角度重视转型的迫切性。欧委会于2022年5月18日发布《重新赋能欧盟：为更负担得起、更安全和更可持续的能源而采取欧洲联合行动》（REPowerEU）能源计划细则，内容包括能源效率和节约、能源供应多样化、清洁能源转型加速、投资和改革等4个支柱，并将摆脱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的时间从2030年提前至2027年。该战略计划在2027年以前额外投资2100亿欧元，进一步加大对风电、光伏等可再生能源领域的投资，加快可再生能源转型步伐。

能源转型困境

　　虽然目标明确并付诸实践，但长期看，欧洲能源转型的落实存在诸多不确定性。

　　一是对俄罗斯能源依赖实在太重。2021年欧盟进口俄天然气1550亿立方米，约占欧洲天然气进口总量的45%、消费总量的40%。如彻底放弃进口俄罗斯天然气，将留下千亿立方米规模的供应缺口，这是来自挪威、北非、阿塞拜疆、中东的天然气以及美国的液化天然气短期内难以填补的，更不用说欧洲液化天然气接收码头、管道等基础设施一时间也无力支撑。且美国天然气价格远高于俄罗斯，美国页岩气欧洲到岸价最低为每百万英热单位（MBtu）7美元，比俄罗斯高近7倍。此外，欧洲的生物质、绿氢等新技术仍处于发展初期，存在较高不确定性，短期内难以大幅增产。

　　二是对核电态度两极分化。核电与天然气同作为碳中和的“过渡”能源，可弥补可再生能源的间歇性缺陷，也是应对欧洲能源危机的方案之一。2022年2月，法国高调重启核电建设，希冀打造稳定、廉价的能源供应系统，以维护能源主权和工业竞争力。法国和波兰、罗马尼亚等中东欧国家一直致力于将核电作为应对气候变化、减少对外依赖、维护能源供应安全的发展方向。但德国、荷兰等国则以安全性堪忧、核废料难处理等理由抵制核电。近年来，“绿色激进主义”也在阻碍欧洲核电发展。

　　三是欧盟各成员国对市场改革争议不断。能源危机虽强化了法国、西班牙等国对能源市场全面改革的呼声，但德国及一些北欧国家仍反对过多干预自由市场。欧委会夹在其中只能持观望态度，一方面承诺研究能源市场机制改革，另一方面反复强调现有模式最有效。各成员国能源市场条件存在较大差异、高度个性化，严重挤压着欧盟能源政策空间。

严冬中的曙光

　　欧洲正处在能源危机和高通胀的“严冬”中，经济面临温和衰退的风险。当前欧洲通货膨胀压力来自能源供应短缺，作为一次能源贫瘠的欧洲，只有解决能源供应问题才能彻底走出危机。

　　因此，欧洲经济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欧洲能源的未来。欧洲出台短、中、长期应对措施，迈出了强制能源库存储备、能源来源多元化、可再生能源转型加速的步伐。虽面临挑战，但欧洲逐步减少对俄化石能源依赖、强化能源供应安全、加快可再生能源部署的既定方向较为明确。

　　而未来欧洲经济复苏的动力则主要来源于欧盟长期聚焦的绿色和数字经济转型。在传统制造业外部竞争压力加剧的背景下，通过绿色、数字技术的迭代，向工业应用终端赋能，成为培育欧洲未来制造业国际竞争力的关键。

　　诚然，新冠肺炎疫情、乌克兰危机对欧洲经济造成严重冲击，但欧洲经济所体现出的韧性也不容忽视。在欧洲，新一代绿色技术打造的“零碳工厂”正不断颠覆传统工业模式，数字化、智能化转型正不断刷高传统制造业生产率，新一代氢能源火车、飞机正计划投入商用……都是欧洲经济在严冬中的曙光。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

来源：2022年12月28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6期

《环球》杂志授权使用，如需转载，请与本刊联系。

更多内容敬请关注《环球》杂志官方微博、微信：“环球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