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动按键展示

　　我们每个人，在逐渐老去或病痛袭来的过程中，也有可能成为失能者。而科技，应该为赋能失能者而努力。

文/《环球》杂志记者 乐艳娜

编辑/张海鑫

　　“未来，将可穿戴的传感器和触觉反馈技术结合起来，通过硬件的升级，将分布在躯干和四肢的触觉直接反馈给用户，它可以快速告诉我们周边环境如何，甚至模拟在虚拟环境下真实用户的反馈。到这时，明眼人和视障人士不会再有区别。做到这一点当然还需要时间沉淀，但我相信可以做到。”

　　腾讯游戏和平精英技术运营部总监洪楷向《环球》杂志记者描述了触觉反馈技术的可见未来。目前，这项技术已被运用于诸如步行导航方向提醒、公交地铁出行到站提醒、触觉输入等多个场景，帮助视障、听障人士以及老年人“无碍”出行。在他看来，科技向善不能只靠情怀和技术进步，更需要上下游全产业链的紧密衔接与思维意识的不断更新。

从游戏到盲文编码

　　1986年，世界上第一款读屏软件诞生。2009年，谷歌和苹果分别发布了专门针对安卓和iOS系统的无障碍技术参考。软件商们只要为读屏软件留一个通道，并保证应用的每次更新都能紧密适配读屏软件，就能为残障人士提供无障碍服务。

　　说起来简单，但实践起来，技术如何被真正应用于场景，如何真正让残障人士如同健全人一样享受所有手机可以提供的娱乐与服务，满足残障人士的特别需求，每一项任务的解决都不可能一劳永逸。它需要全产业的配合、立法和标准的系统性支持，以及技术提供方对传统思维的颠覆。这种传统思维，是将残障人士视为弱势群体，视其为需要被别人帮助的人，而技术所要做的，是让他们可以在无人帮助的前提下，独立、自由、平等地生活。

　　振动触觉反馈技术被应用于无障碍领域，就是说明这一问题的绝佳案例。

　　2022年6月15日，第四届科技无障碍发展大会在深圳举行。腾讯游戏公共研发运营体系（CROS）技术运营部在大会上发布了《振动触觉反馈技术在无障碍领域应用白皮书》，公布已应用于游戏的“终端技术优化（MTGPA）触觉反馈技术”在腾讯地图智慧出行和腾讯搜狗输入法等互联网生活场景的技术落地方案。这是游戏技术首次系统输出、跨界应用在无障碍领域，旨在为老年人、残障人士提供一个更加便利的社会环境。

　　为了让游戏在各类手机上都顺畅运行，需要进行终端技术优化。这正是腾讯游戏MTGPA团队的主要工作内容。从2017年开始，MTGPA团队联合和平精英项目组，设计出了一套包括振动效果标准文件格式、可视化振动效果编辑工具、软硬件通信接口协议以及振动效果评估流程在内的完整解决方案，并在2021年4月的《和平精英》版本中正式上线。结合《和平精英》内丰富的游戏场景，设计出多达200多种振动效果，玩家也可以根据振动效果，探索出各类玩法，丰富游戏体验。

　　但腾讯不想将技术局限在游戏之中。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让技术服务残障人群。2021年10月，技术方案第一次被视障用户体验，没想到反馈出人意料地好：上手没有难度，触觉反馈甚至比听觉更快更直接。MTGPA团队决定试一试，正式开启了服务于视障人群的研发项目。

　　要想让这套触觉反馈方案更加契合残障人群的使用场景和需求，需要联动顶尖的高校资源，利用学术界在无障碍领域中的技术沉淀，助力底层编码机制的研发，这也是这一项目核心技术突破的关键。最终，MTGPA团队与东南大学宋爱国教授团队合作，针对振动技术在无障碍领域的应用展开研究，共同打造了面向手持设备的振动测试平台，同时探索并设计了适用于信息无障碍领域的振动编码方案，迈出了技术无障碍改造的第一步。

　　振动编码是以六点盲文为基础，以频率、强度和持续时间进行编码，通过振动进行复杂信息的传递，以帮助视障用户在不方便使用读屏的情况下也能无障碍地获取信息。“以前的手机有按键，上面会有盲文，但发展到智能手机，只有玻璃屏，听障人士可以通过看手机来解决问题，但视障人士就完全没有办法实现交互，只能通过听觉或触觉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在很多情况下，比如外界噪音很大，或者想保护自己的隐私时，触觉是更有效的解决方案。”腾讯游戏互动娱乐部门（CROS）技术运营部总经理刘栖铜告诉《环球》杂志记者。

　　使用六点盲文这样标准化的盲文进行振动编码，对于了解盲文的视障人士来说，能极大地降低学习成本。“但我们在研发的过程中，发现其实很多视障人士并没有学习过盲文，我们对他们的认识存在很多误区。再比如，视障人士使用手机时，是从左到右沿着边缘来逐步摸索的，而不是像明眼人那样点击屏幕。这些不同的使用习惯，是参与项目的视障人士提供给我们的，我们基于此对编码进行了调优，引进了锚点。”洪楷说。

　　锚点就如同电脑键盘上的F、J键下的小点，当知道它们的位置和周边字母的分布后，就能实现“盲打”。触觉振动反馈技术也是如此，当屏幕上出现九宫格时，锚点在5的话，就可以很轻易地通过5所对应的振动编码来判断其周围的数字。

　　刘栖铜透露，视障人士只需20分钟到半小时，便能了解振动触觉反馈的使用方法。

上下游联动的开源技术

　　解决了终端使用方的问题，接下来要处理的，便是提供方，也就是要确保这套方案能适配所有手机。腾讯游戏为此和全球手机振动马达主要供应商之一的瑞声科技（AAC），共同成立了腾讯游戏·AAC联合实验室，探索无障碍触感等领域的应用落地，其中就包括对振动效果的统一。“只有软件、硬件结合起来，才能保证其效果的统一。使用同一套标准，能保证上层软件在使用我们的标准编码时，与下沉硬件上产生的反应是一样的。”刘栖铜说。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腾讯游戏主导建立了触觉反馈技术的美国电气和电子工程师协会（IEEE）国际标准和中国通信标准化协会（CCSA）的行业标准，统一了振动的效果描述以及终端交互接口等底层技术。在无障碍标准领域，参与了中国电子技术标准化研究院主导的《无障碍白皮书》的编写，让更多的团队可以了解以及应用触觉无障碍的反馈技术。同时，在与无障碍领域的权威标准组织万维网联盟（W3C）的合作中，推动触觉反馈技术在信息无障碍标准框架中的应用。

　　最终，振动触觉反馈技术率先在步行导航方向提醒、公交地铁出行到站提醒、触觉输入三个场景实现落地。

　　进入手机无障碍模式，视力或听力障碍人群在使用地图App步行导航方向提醒功能时，偏移正确方向和回归正确方向，都会得到短振动、长振动等振动模式组合的不同触觉反馈，帮助用户更加直观快速地辨明方向；在使用公交地铁出行到站提醒功能时，同样可以通过长振动和短振动不同形式的振动模式，在公交地铁的“到站候车、即将到站、到站、到达目的地”等4种情况下，得到不同触觉反馈提醒；触觉输入解决方案，则是通过为不同的键位定义不同的振动效果，让用户通过振动就可以直观地区分出键盘的键位，提高用户输入的效率和准确率，在输入密码、手机号码等私密场景下，帮助视障用户摆脱对读屏软件的依赖，更好地保护用户的隐私。

　　“其实就相当于把一块纯玻璃的触屏手机还原成具有物理按键感觉的手机，操作简单便捷的同时还能防止读屏导致的隐私泄露。未来如果有科技企业做智能盲杖时需要，也可以结合我们的技术，把我们的专利免费共享给所有愿意在无障碍领域发展的技术公司或个人。”洪楷说。

不能光靠资金投入

　　在采访的过程中，《环球》杂志记者发现，技术问题之外，互联网产品和信息的无障碍化程度还取决于公司决策者持续推进的决心，以及项目执行者平衡部门利益的智慧，因为它不是光有投入就能解决的慈善问题。如何“看见”和理解残障人士，决定了掌握核心技术的企业乃至整个社会能为他们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

　　在位于北京望京的阿里中心，《环球》杂志记者看到来自各部门的工作人员“见缝插针”地利用会议室，来进行无障碍剧场的各种调试，或在自己的工位上完成无障碍影片的上传。这个专为无障碍剧场服务的团队全是“志愿者”，他们没有考核任务，也不会因此获得额外的收入，他们只是想满足可能被忽视的另一群人的需求。

　　“无障碍适配并不仅仅需要技术”，阿里文娱公益负责人陈艳玲告诉《环球》杂志记者，“比如，电影的解说不是只加一条音轨就行的，解说词有很多讲究。不能用‘五光十色’‘极其明亮’这样的词，一是因为视障人士没有这样的概念，二是他们对此可能感到很不舒适。视障人士感知敏锐，触摸到的东西在内心有成像，但触摸是很有限的，讲解时就要找到他们可以理解的依据，要将故事视觉化，才能进入视障人士的心，而不能是冷冰冰的讲解。我们App每两周就会发布一个新版本，不断优化，整个技术团队都是本着对公益的热爱，坚持做这件事。”

　　刘栖铜也告诉记者，多个部门的人员利用业余时间来参与到无障碍技术的研发和应用中，以开源共建的方式来进行，这些人员涉及广泛的职位，比如前端开发、后台开发、产品运营、策划、标准，等等。“我们也得到了中残联、盲人协会、深圳市信息无障碍研究会等组织的专业指导和建议。外部的支持和大家想为无障碍互联网应用做些贡献的意识，使我们最终能把触觉反馈技术应用于无障碍场景。”

　　“视障者学会了化妆，就不会只想做按摩师，也会想尝试当主播。”抖音视频博主“盲人美妆师肖佳”在她的视频里这样说。健全人与视障人士、听障人士的区别，仅仅在于感知和接触世界的方式不同。看不见、听不见，也有自由出行的渴望、阅读与分享的需求、与人社交的必要，残障不应该成为他们享受美好生活的障碍。我们每个人，在逐渐老去或病痛袭来的过程中，也有可能成为失能者。而科技，应该为赋能失能者而努力。

来源：2023年2月8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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