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21年5月29日在新西兰最大城市奥克兰拍摄的室内场所禁止吸烟标识

 

文/《环球》杂志记者 卢怀谦 陈正安（发自惠灵顿）

编辑/黄红华

　　近日，新西兰新任总理拉克森表示，新一届的保守派政府将出台新的禁烟措施，同时废除前一届政府提出的禁烟令。此举在新西兰和国际社会引起强烈反响。控烟组织、卫生专家、国际媒体纷纷对该举措给出负面评价。新西兰当地一个控烟组织表示，这个政策让步是对新西兰的羞辱，也是烟草行业的“胜利”。

资金缺口难题

　　新西兰卫生部官网数据显示，新西兰每年有5000人死于吸烟或吸二手烟。其中，作为少数族裔的毛利人群体受到的影响更大。新西兰目前有6.8%的成年人为吸烟人群，而毛利人成年人中烟民占比达17.1%。

　　2022年，新西兰时任工党政府出台了一项非常具有雄心壮志的禁烟措施，称为《无烟环境和规管产品（烟草）修正案》（以下简称《修正案》）。根据《修正案》，从2024年7月开始，新西兰全国的香烟零售点将从6000个缩减至600个；从2025年4月开始，大幅度减少香烟产品中的尼古丁含量；从2027年开始，禁止2009年以后出生的人群购买香烟。其中，后两项措施均为全球首创，被禁烟人士和媒体赞誉为全球禁烟的典范性举措。2023年10月，英国政府效仿该法案，宣布将实施禁止新一代年轻人购买香烟的措施。

　　2023年10月中旬，新西兰举行大选，以新西兰国家党、优先党和行动党组成的保守派执政联盟上台后，对上一届工党政府的一系列政策措施进行了废除或修改。被点名遭到废除的法案中，就包括这项《修正案》。

　　国家党在竞选时向选民作出承诺，如果上台，其领导的政府将对中产阶层实行减税。而减税所带来的财政资金缺口，国家党承诺将从对海外购房者征收的购房税中获得。此前，新西兰法律禁止海外投资者购买新西兰的普通住宅。国家党则希望通过修改法律允许海外投资者购买高价值的住宅，同时以征税的方式来补充国库。

　　然而，大选的结果是国家党无法单独执政，最终与优先党和行动党组成执政联盟。在执政联盟的组阁谈判中，允许海外投资者购房的提议被一贯对海外购房者存在敌意的新西兰优先党否决。国家党承诺向中产阶层减税，那么从哪里去填补这部分资金缺口，成了新政府一大难题。这让利润丰厚的烟草产业找到了“机会”。财政部长尼古拉·威利斯坦言，“《修正案》对政府账簿影响很大，有10亿新西兰元（1新西兰元约合4.5元人民币）。”

利益与绑架

　　烟草行业巨头英美烟草公司和帝国烟草公司分别占据了新西兰烟草市场60%和30%的份额，两者2021年的市值相加为30亿新西兰元。英美烟草的数据称，烟草业每年缴纳税款约为20亿新西兰元，是对新西兰税务贡献最大的经济产业。

　　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烟草公司的“政策公关”能力也超强，有专门的政策游说机构为其提供对其产业有利的“调研报告”。此外，保守派执政联盟中的优先党和行动党一向旗帜鲜明地反对工党的禁烟政策。优先党明确表示，一旦上台，就要废除《修正案》。也是这个原因，反对党和禁烟组织将新政府废除《修正案》的做法，归咎于烟草行业的强大游说能力和来自其他政党的政治绑架。反对党工党卫生事务发言人阿叶沙·凡若批评称，新政府将烟草行业游说者的利益置于新西兰人的健康之上。另一个反对党毛利党更是批评新政府为了给富裕阶层减税而置毛利人的生命于不顾。

　　考虑到国家党在大选时并没有提出过要废除《修正案》，政策分析者也认为，国家党的立场遭到了两个执政联盟的绑架。奥塔哥大学的珍娜特·霍克教授质疑拉克森在执政联盟中的领导力。她说，拉克森总理现在发挥领导力、取消执政联盟协议里的这一条款为时未晚，尽管“这样做将展示他的权威，让人们知道谁才是联合政府真正的掌舵人”。

　　而烟草行业反对《修正案》的主要理由，是认为该法案会造成香烟在黑市泛滥，并加剧黑帮和犯罪行为。在《修正案》的民众意见征集期，两大烟草公司就分别提交了反对意见，认为《修正案》一旦出台会加剧黑市交易。新任总理拉克森在日前的表态中也支持了这种观点。他在接受媒体的采访时说，“把烟草的销售集中在几个店，一个小镇只有一个店卖香烟，你别跟我说那个店不会成为打砸抢犯罪的目标。还会有更多的黑市行为”。

2023年11月27日，在新西兰首都惠灵顿，国家党领导人克里斯托弗·拉克森（中）参加宣誓就职仪式

　　反对党和专家对此并不认可。阿叶沙·凡若表示，国家党的这种说法完全抄袭了烟草游说团体的“话术”。致力于毛利人和太平洋岛裔健康平权工作的卫生专家科林·图库伊汤加爵士批评说，“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说得出口，很显然这是烟草行业对新的领导层产生影响”。

　　奥克兰大学公共卫生系不久前公布的一份学术研究也表明，新西兰的黑市烟草交易呈现下降趋势。该报告估计，2022年，黑市烟草交易额大概占市场总交易额的8.4%。该报告还提出，“尽管烟草行业一直这样表述，但从历史经验看，并没有证据证明，管控手段的收紧会刺激新西兰烟草黑市交易的增长”。

倒退与批评

　　尽管新政府表示将采取推动教育、鼓励替代办法，以及修改电子烟规定等措施来进行有效的控烟，但从其实施手段和效果上看，废除《修正案》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倒退，会对新西兰的人口健康造成负面影响。这也是让当地很多卫生专家、禁烟组织甚至普通民众都深感痛心的地方。

　　随着新政府废除《修正案》，社交媒体上甚至出现了对保守派政府部长的嘲弄。财政部长尼古拉·威利斯被人取绰号叫“尼古丁·威利斯”，卫生部长申恩·拉提则被取绰号叫“申恩·西格拉缇（音译为香烟，Cigarette）”

　　新西兰控烟协会表示，（这让）人们持续暴露在烟草环境下，香烟易于获取和销售，“对我们的公民和下一代来说是健康上的不公平”。该机构批评说，“总理的态度是牺牲我们的孩子，以便烟草公司可以继续获利”。

　　毛利党联合领导人黛比·纳瑞瓦-帕克犀利地批评称，政府把烟草行业的利润置于毛利人的生命之上。“这是卑鄙的。毛利人的平均寿命比白人短7年。在可预防的死因中，吸烟是罪魁祸首。这个政府同时还要取消毛利卫生局，他们是在为我们的人民挖掘早逝的坟墓。”

　　图库伊汤加爵士认为，模型显示废除《修正案》的决定将让新西兰在未来十年多达1000人死于暴露在香烟环境下，而且大多数会是毛利人。他还说，制定《修正案》时，新西兰是世界领导者，“现在我们是拖后腿的了”。

　　新西兰健康联盟的卫生专家丽莎·特·默热加认为，《修正案》在未来20年可以为新西兰医疗系统省下13亿新西兰元，并挽救8000人的生命。如今废除这项法案，让这些都化为泡影。她说：“这本来是世界领先的立法，其他国家都在效仿我们。废除该法是完完全全的倒退”。

　　新西兰政府此举在国外也遭到大量负面评论。英国广播公司评论认为此举是“令人震惊”的倒退。英国《卫报》的报道说，公共卫生专家认为此举将牺牲数千性命，且对毛利人社区的影响是“灾难性的”。美国《时代周刊》的评论指出，新西兰政府的这个做法是烟草行业的胜利。英国《天空新闻》的评论说：“新西兰政府更迭导致激进的禁烟措施被取消，这意味着英国的禁烟政策将成为全球最严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