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治下的“新印度”将走向何方

2024-02-28 09:21:37 来源: 《环球》杂志

 

2022年8月15日,印度总理莫迪在德里出席独立日庆祝活动

文/张书剑

编辑/吴美娜

  2月5日,印度总理莫迪在议会演讲中豪言,印度人民党(印人党)将在一百多天后举行的大选中夺得370个人民院(议会下院)席位,而本党领导的执政联盟有望在总计545席的人民院中占据400个以上的席位。

  假使时光回到2019年大选前夕,舆论还会讨论印人党能否在选举中维持2014年创下的过半席位。然而到了2024年,印度大选似乎已经失去看点与悬念,印度舆论几乎不会再去分析莫迪连任之外的情景。在无处不在的莫迪强人形象与印度教民族主义的狂欢下,2024年大选似乎成为近三十年来印度最无悬念的大选。

印度教民族主义趁势而起

  与悬念不足的选举相比,印度舆论对莫迪印度教民族主义相关议程似乎更为关心。自2019年进入第二个总理任期以来,莫迪明显加快推进印度教民族主义议程,用印度教民族主义替代多元并存的世俗主义原则,打造以“印度教传统”为核心价值观的“新印度”。

  1月22日,莫迪亲临北方邦阿约提亚,在7000多名社会各界人士的见证下为极具争议的罗摩庙举行揭幕仪式。阿约提亚被视作印度古代史诗《罗摩衍那》主角罗摩(印度教主神毗湿奴的化身之一)的出生地,印度教民族主义者认为,莫卧儿帝国初代君主巴布尔在1528年拆毁该地原有的印度教罗摩庙之后修建了巴布里清真寺,因此要求拆毁清真寺、“重建”罗摩庙。

  印人党自成立之初便将“重建”罗摩庙作为“印度教复兴”与团结印度教教徒的重要象征,并以此作为本党三大目标之一。1992年12月6日,数万名印度教激进分子徒手拆毁了巴布里清真寺,引发全印持续数年的教派冲突,至少造成数千人死亡,使“阿约提亚罗摩庙”成为当代印度教派冲突的伤疤与政治禁忌。

  莫迪本人与罗摩庙颇有渊源,曾直接参与印人党宣传建庙而发起的“战车游行”。在其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邦政府首脑)期间,该邦于2002年发生自阿约提亚返回的印度教朝圣者遭遇纵火身亡事件,进而引发大规模针对穆斯林的教派冲突。莫迪被指“煽动教派仇恨”而一度被美国禁止入境。2014年出任总理后,莫迪出于政治稳定考量一度在建庙问题上较为慎重,但在2019年以较大优势连任后开始大张旗鼓地公开推进罗摩庙“重建”。

  2019年11月,印度最高法院合议庭作出判决,将巴布里清真寺原址交予政府信托机构,用于“重建”印度教罗摩庙,为搁置了数十年的庙址所有权之争画下句号。2020年8月,莫迪不顾新冠疫情肆虐亲自为罗摩庙举行奠基仪式。在经历3年半的建设后,神庙主殿终于在2024年大选前夕完工。

  社会思潮的剧烈变化离不开莫迪推进印度教民族主义策略的成功。在印度综合国力快速增长的大背景下,莫迪政府成功将维护印度教传统价值观这一点,从印人党层面上升至国家层面。

  2019年连任后,莫迪在遭遇新冠疫情冲击的情况下大兴首都“中央景观区”改造项目,通过建设新议会大厦、改造国徽形象等方式将去除“英国殖民遗产”与印度教民族主义绑定,在象征国家权力的标识中融入印度教传统元素。2023年二十国集团峰会期间,莫迪政府一改过去“多元统一”的印度国家形象,在各项活动中只凸显印度教传统元素,并且出人意料地用印度古称“婆罗多”(Bharat)取代“印度”(India)作为唯一国名标识,借此彰显大国自信。

  如果说莫迪在第一任期内利用对巴基斯坦发动“外科手术打击”实现了国家安全与印度教民族主义诉求的结合,那么在第二任期内,莫迪则是将印度的崛起路径与印度教民族主义主导地位彻底绑定,实现印度教民族主义话语对国家发展叙事的垄断。

“罗摩盛世”表象之下

  印度教传统素有“罗摩盛世”一说,将罗摩描绘为符合印度传统价值观的“完美统治者”。在2024年大选之前举办盛大的罗摩庙落成典礼,莫迪无疑是在为自己未来第三个总理任期“祈福开光”。然而无论大选结果如何,莫迪在第二任期内对印度官方价值观念的重塑,已经给印度的发展方向带来深远影响。

  当前,莫迪治下的“新印度”已经呈现出印人党政治强势、印度教民族主义狂热与财团垄断经济的“三位一体”。莫迪政府凭借强势执政地位强化印度教民族主义价值观念,不断动用国家资源建设类似阿约提亚的印度教圣地,借此凝聚占印度人口多数的印度教教徒共识,使得包括穆斯林在内的少数群体更加边缘化。

  与此同时,掌握绝大多数社会财富的垄断财团通过资助包括罗摩庙“重建”在内的国家形象工程实现与执政党的利益捆绑,利用政商裙带关系强化对市场的垄断,进而攫取更多利益。尽管当前印度经济增速亮眼,但在现实政治利益的引诱下,执政集团似乎无意借助自身地位从根本上改善土地、劳动力素质等长期制约印度发展的顽疾,在重大经济改革上裹足不前。

  这种财富和权力的高度集中反而限制了市场活力,贫富差距的扩大与教派身份意识的强化加剧社会矛盾。莫迪第二任期内印度爆发的大规模农民抗议以及2023年持续数月的曼尼普尔邦骚乱,已经为印度教民族主义“新印度”的种种弊端敲响了警钟。

  在国际舞台,印度教民族主义在全球化受阻、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抬头的大背景下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包容”。尽管国际舆论对莫迪教派主义倾向的批评不绝于耳,但并未实质性阻碍印度在全球话语权的提升。

  在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深刻变化下,尽管美印在价值观上分歧摩擦不断,但两国在共同地缘战略目标的驱使下仍在各个领域不断深化战略合作。与此同时,国际社会对印度的期待与“包容”也助长了印度的大国自信,并与印度国内民族主义的狂热产生交互影响。

2020年2月29日,在印度首都新德里,人们为在首都地区骚乱中丧生的亲属哭泣

  需要看到,印度教民族主义的高涨有时并不在政治理性的掌控之中。莫迪第二任期以来,大规模农民抗议致使在海外沉寂多年的锡克教分离主义“死灰复燃”,海外锡克教移民的反莫迪示威活动引起印度安全部门的高度警惕,多起疑似印度情报机构刺杀境外锡克教头目的事件,不仅使印度与美西方的价值观裂痕进一步扩大,更为国内趋于狂热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提供了新的宣泄点。

  在经济上,盲目强调“自力更生”的经济民族主义狂热和右翼经济组织对外资的敌视态度,严重挫伤了外资进入印度的信心,恶化印度营商环境。在新一轮巴以冲突中,印度教民族主义力挺以色列的呼声,促使莫迪政府一改在中东问题上基于现实利益的务实原则,公开支持以色列,给印度在中东的地缘战略规划带来难以估计的负面影响。在印度教民族主义热潮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印度人,能否具备足够的理性和能力权衡自身利益与国家利益,目前尚难预料。

多年“改造”为连任铺路

  诸多顾虑下,2023年7月,包括印度国民大会党(国大党)和主要地方政党在内的二十多个反对党联合组建“印度国家发展包容性联盟”(以下简称INDIA联盟),寻求在2024年大选中击败莫迪领导的印人党,复刻1977年反对党抱团组建人民党击败时任总理英迪拉·甘地的情景。

  为了与莫迪和印人党的印度教民族主义价值观念对抗,INDIA联盟针锋相对地提出包容性与社会正义的原则,呼吁通过保护印度的民主价值观促进民生福祉与社会进步。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年,INDIA联盟就在2023年底举行的多个邦议会选举中遇挫,将此前由国大党执政的拉贾斯坦邦和切蒂斯格尔邦拱手让与印人党。

  屋漏偏逢连夜雨,未能通过地方选举考验的反对党联盟在印人党的分化拉拢下很快出现严重裂痕。今年1月,比哈尔邦首席部长、人民党(联合派)主席尼蒂什·库马尔率本党退出INDIA联盟并再次投靠印人党阵营。比哈尔邦人口过亿且在人民院占有40席,因此该邦“易帜”对INDIA联盟打击极大。同月,另一个人口过亿大邦西孟加拉邦首席部长、“草根国大党(TMC)”主席玛玛塔·班纳吉宣布将在大选中独立参选,令貌合神离的INDIA联盟雪上加霜。

  与缺乏核心领导力与明确执政纲领的反对党联盟相比,莫迪领导的印人党在2024年大选之前的形势可谓大好。

  政治上,印人党在经过2023年底地方选举后执政邦已覆盖全国近60%的人口,并且不断利用执政地位将政府资源转化为本党的政治资本。莫迪自2014年上台以来陆续推出多项以总理“冠名”的民生福利项目,同时抓住数字经济转型的历史机遇实现政府福利直通民众个人账户。仅2019~2020财年,莫迪政府就向超过7亿受益人提供了2.4万亿卢比(约合340亿美元)的现金和价值1.4万亿卢比(约合200亿美元)的实物福利,大幅提升了民众的获得感。

  与此同时,莫迪政府还在2023年利用主办二十国集团峰会的契机在国际舞台彰显印度的大国实力与莫迪个人影响力,强化了民众对莫迪领导印度崛起的信心。更重要的是,印度正处于新冠疫情后的经济上升周期,在中短期内有望维持相对较高的经济增速。

  相较于2019年大选,莫迪领导的印人党享有优渥的内外环境,在影响选举的各项核心要素上都具备了压倒性优势。据此,绝大多数媒体和研究机构均预测,莫迪将在2024年大选后迎来历史性的第三个总理任期。不过,“罗摩盛世”表象背后的种种隐忧,也令印度社会时常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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