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宏观指标里的“数字游戏”

2024-05-30 13:54:27 来源: 《环球》杂志

2023年6月1日,行人从美国纽约的“国债钟”前走过

文/贾晋京

编辑/马琼

  美国宏观经济指标一直被视为衡量全球经济动态的重要风向标。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BEA)近日公布的数据显示,2024年一季度,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增速为2.9%。

  2.9%,看上去比中国同期的5.3%要低一些,但按美元换算后,2024年一季度中国的GDP相当于美国的59%,低于2023年一季度的63%。

  明明经济增速比中国低,但中美经济总量差距却拉大了。美国是怎么做到的?

  其中,美元对人民币汇率的变化以及两国通胀水平的差异等,无疑是重要因素,但也不能否认存在因各种原因带来的“数字游戏”的影响。

只要卖得贵,数据就能“飞”

  文章开头之所以将美国GDP与中国GDP做对比,主要是为了分析一个重要的问题:尽管两国都使用“GDP”这一指标,但差异巨大。

  众所周知,中国发布GDP数据时,是按照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的增加值做划分,而美国则按消费、投资、净出口做划分。

  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这是因为GDP核算方法不同:中国主要采用生产法,而美国采用支出法,其算法为GDP总量=个人消费支出+投资+净出口+政府支出。算法不同,实际上反映了中美两国在经济结构和发展模式上的差异。中国作为全球主要生产国,更关注生产和制造业的发展,因此算法侧重关注“生产了多少”;美国作为消费大国,更注重消费和服务业的发展,其算法相应更侧重“花出去多少”。

  也就是说,从美国官方发布的GDP数据中,人们实际无法洞悉该国具体生产情况,只能看出美国在某一时期内花了多少钱——即便是花钱购买非法物品甚至是虚构的服务,也都被计入GDP中。

  在美国对GDP这一重要经济指标的理解中,GDP主要是用于观察美国的消费和投资流向。其背后的逻辑是:只要“印钞”产生的美元花出去了,就是创造了GDP——无论这些美元是如何被花掉,都会被计入GDP。

  在深入理解美国GDP本质的基础上,可以通过数据分析来探讨其“GDP规模”的形成过程。

  中美两国的GDP数据中,由于经济结构和统计口径的差异,直接可比的项目确实不多,但我们仍可以尝试通过某些相似的经济指标来进行对比——不妨拿中国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大项中的“餐饮收入”单项,与美国个人消费支出大项中的“(家庭或机构外)食品和饮料消费”单项做个对比。

  2024年一季度,中国餐饮业收入13445亿元人民币,按当季平均汇率折算约合1893亿美元;而同期美国(家庭或机构外)食品和饮料消费按季度折算后约为2898亿美元,相当于中国的1.53倍。

  美国3.33亿人口,中国14.1亿人口,美国以不到中国四分之一的人口,贡献了相当于中国1.5倍的餐饮消费额,人均消费更是中国的6倍。这一现象是多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包括消费习惯、收入水平、餐饮文化等多元因素。其中,食品价格的上涨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也是美国GDP“表现不错”的缘由之一。

美国GDP包装术

  上述数据中的餐饮这个单项,好歹是实实在在“吃出来”的。要是整体看美国GDP如何构成,那就更“膨胀”了。

  按照美国的“印钞逻辑”,只要能用来“印钞”的手段,就可以往“经济规模”里算。其中,“虚拟房租”就很能说明问题——即某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也会根据房屋的潜在租金价值计算出一个“虚拟房租”,并将其计入GDP。

  数据显示,2022年的“虚拟房租”约占当年美国GDP的6.7%。相比之下,中国这一比例不到2%。仅此一项,美国就“虚增”近1.4万亿美元的GDP。

  另外,美国GDP数据的发布也有“玄机”。

  同一季度的GDP数据,美国会发布3次。最先出炉的是每季度数据的首次核算数,在季后首月的月底发布,例如2024年一季度数据在当年4月25日发布。首次发布的数据往往最有热度,但人们只能从中看到数据中最“漂亮”的一面,即“花出去的钱更多了”,但这些数据并不能全面反映实际生产多少、“挣了”多少、各行业是否景气等实际情况。这些实际的详情数据,通常会在舆论热度消退之后,等到发布“初步核算数”甚至“最终核算数”才公之于众。

  举个例子,根据目前能看到的2022年最终核算数据,美国人当年在“医疗保健”服务上的支出相当于GDP的10.71%,在“金融、保险”上的支出占5.17%。住房、医疗、金融保险这3个最大的服务项目,合计占美国GDP的27.65%。

  而相比“新鲜出炉”的2024年一季度数据,“最终核算”后的美国经济数据,实际上将更加倚重住房、医疗、金融保险等的费用作为支撑,显得更“虚高”。

  此外,近两年由于美联储加息,利率不断走高,导致美国政府要偿还的美债利息在不断增加。数据显示,2023年美国用于偿还美债利息的金额已经历史性地突破了1万亿美元大关,达1.026万亿美元。2024年这一数字预计将超过1.1万亿美元。而这1万多亿美元作为政府支出的一部分也都将计入美国的GDP。

三大幻象背后隐藏玄机

  作为一个靠“买买买”把宏观数据包装起来的经济体,美国“兜里的钱”够花多久呢?

  2024年一季度,在美国GDP的构成中,个人消费支出占68.8%。显然,个人消费构成了美国GDP的最大支柱,这反映出美国经济本质上是消费型经济的现实。

  虽然国内生产总值(GDP)一词中含有“生产”,但在美国,GDP的真实含义更接近于“国内购买总值”。

  可能有人会问:美国通过“印钞”一直买买买,GDP不也得到支撑了吗?

  这就需要我们看清美国的花钱能力来源、挣钱能力来源以及印钞能力来源,以及为何说这三者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幻象。

  “购买力”幻象。个人消费支出占了美国GDP的近七成,从数据上看,美国无疑是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然而,国际清算银行(BIS)警告称,美国消费数据增长的主要动力来自“先买后付”热潮,隐含巨大风险。

  近年来,美国电商平台不断推广“先买后付”业务,促使原先难以获得信用卡的年轻消费者或低收入人群纷纷加入其中,并迅速积累起高额债务。这里值得深入阐释的是,为什么“先买后付”的商业模式能够推动GDP的增长,但本质上却可能是一种幻象?

  假如一个消费者在领工资之前的15天,以“先买后付”方式花了100美元,并选择了12个月的分期付款,最终还款总额为120美元。15天后,商家会收到100美元,这100美元会被计入GDP的个人消费支出项目。然而,在商品交易实际发生且计入GDP的这一刻,消费者尚未实际支付这100美元(因为其选择了分期付款)。随着消费者按月还款,银行在12个月的周期内可收到100美元本金和20美元利息,这20美元的利息将计入GDP中的“金融、保险”项目。

  在这个过程中,生产厂家(很可能位于美国以外)向美国提供了价值100美元的真实产品,但由于账期安排,美国消费者在交易发生时并未立即支付这100美元。随着时间推移,生产厂家已经在为美国提供新订单的产品了,之前的账单才陆续回款。然而,美国越来越高的信用卡违约率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尾款最终不会被偿还。但对于按季度或年度统计的GDP来说,那100美元消费和20美元利息中的已还部分,在GDP核算时已经被计入,即便未来出现坏账。

  值得进一步说明的是,上述美国以外的厂家向美国提供的真实商品,在美国市场上通常以100美元的价格销售,但美国的进口商给予这些生产厂家的订单价格往往远低于100美元(通常情况下可能仅为10美元左右,并且这10美元的款项也常常是分期支付的)。

  截至2024年一季度末,美国的信用卡未清偿余额、逾期总额均创历史新高,与此同时,家庭储蓄总额则创疫情以来新低,这就意味着在美国目前高通胀的背景下,随着人们用于偿还旧账的负担越来越重,他们的可支配收入将相应减少,进而导致美国的整体购买力下降。

  “造富力”幻象。美国的“挣钱能力”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其GDP中的“私人投资”板块的表现,这一能力的来源是什么?

  美国财政部发布的2024年一季度数据显示,美国家庭总资产中,金融资产占67%,房地产占25%。这表明金融资产在美国家庭财富中占据主导地位。而金融资产的价值,取决于股市。那么,美国股市的估值又是怎么来的呢?

  根据2022年全年数据,美国上市公司把64.3%的归母净利润(归属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净利润)拿来回购自家股票,以维持其股价;在某些情况下,美国上市公司可能还会质押其持有的自家股票给银行以获得贷款,然后利用这些资金回购自家股票,这种策略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美国上市公司的股东们在账面上看起来更加富有。

  而与此同时,美国的工资总额在国内总收入(GDI)中的占比却越来越低,从1970年的51.6%降至2024年5月的43.1%。换句话说,股东越来越富,打工人越来越穷。截至2023年底,美国财富分布数据显示,最富有的0.1%的人口拥有美国总财富的13.6%,前1%的人口占据了31%的财富,底层90%的人口仅拥有总财富的33%。

  归根结底,美国通过量化宽松货币政策释放的流动性主要进入了银行系统,而银行将这些资金提供给企业多用于回购自家股票。这种操作主要增加了股东的纸面资产价值,广大依赖工资收入的人群则可能因通货膨胀和生活成本的上升,积累越来越多的负债。

  “钞能力”幻象。美国能不能一直“印钞”,归根结底由什么决定?假设美国政府不顾通胀、信用等所有因素,单纯“印钞撒钱”,将会如何?

  这种行为从经济逻辑上会导致美元急剧贬值,甚至沦落成废纸。在现实中,“印钞”的总量不可能毫无限制,存在一个“动态天花板”。考量这个“动态天花板”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政府的收入能否在“预期时间内”覆盖赤字。

  政府可以通过不断借债来暂时弥补财政赤字,因此,国债的本金可以通过不断借入新债来“替换”。但国债的利息须按时支付。当政府面临耗尽所有借贷渠道、收税和经营性收入等,却无法支付国债利息的困境时,其“印钞”能力也就难以为继了。

  2024年5月,美国国债规模逼近35万亿美元,这就意味着2024年全年,美国政府用于偿还到期旧债及利息的支出预计可能达1.6万亿美元,平均到每个月约1300亿美元,占美国政府当月支出的三分之一多。

  在极端情况下,如果政府无法通过市场融资来偿还债务,就可能会采取债务货币化的方式,即直接由央行印钞来清偿债务。这种做法不是基于实际的经济产出带来收入,而是通过增加货币供应来解决问题,这就很可能导致货币的大幅贬值。

  可以说,美国的“钞能力”本质上是“寅吃卯粮”“无中生有”的幻象,这种做法虽然在短期内可以产生经济增长,但长期看将加剧美国的财政和金融风险。

  同时,美元作为全球主要储备、投资和交易货币,对全球经济具有重大影响。若美国无限制地印钞,将会导致全球美元供应过剩,从而带来全球性的通货膨胀、资本市场动荡和经济波动风险。国际社会应对此高度警惕,并采取必要的措施防患未然。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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