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电影的隐形翅膀
5月23日,在第77届戛纳电影节上,印度宝莱坞演员
乌尔娃希·拉特拉踏上主竞赛单元影片《狂爱》的首映式红毯
文/唐璐
编辑/刘娟娟
前段时间,由印度女导演卡帕迪亚执导的以马拉雅拉姆语为主语言的电影《想象之光》,获得了第77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仅次于金棕榈奖)。与人们所熟悉的宝莱坞电影大不相同,这部小成本独立电影没有贯穿始终的歌舞,没有光鲜艳丽的超级明星,也没有大预算的商业运作,仅靠三位平凡女性的友情故事就征服了戛纳评委,展映时获得观众全体起立长达8分钟的掌声。
虽然宝莱坞仅仅是印度电影的一部分,但人们早已习惯把宝莱坞作为整个印度电影业的代表,并把宝莱坞风格视为印度电影特征。殊不知,这种以偏概全的认知忽视了印度电影的多样性。
囿于各种因素,宝莱坞近年来在印度本土发展势头有所衰减,印度电影市场正在重新洗牌,南印度电影风头正劲,曾经一度盛行的独立电影也开始卷土重来。以《想象之光》为代表的多元化电影在国际舞台上频频刮起“印度旋风”,也让世界得以从更多角度重新认识印度电影。
获奖的不是宝莱坞
除了《想象之光》,在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印度短片《向日葵是第一批知道的》获得“电影基石”单元一等奖,演员森古普塔则凭借《无耻之徒》获评“一种关注”单元最佳女演员。
2023年,在第95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南印度电影《RRR》(《双雄起义》)中的歌曲Naatu Naatu凭借复杂的流行音乐和舞蹈元素获得最佳原创歌曲奖;讲述一对土著夫妇和两头孤儿大象感人故事的电影《小象守护者》获得了最佳纪录短片奖。
歌曲Naatu Naatu虽然看似是宝莱坞风格,但《RRR》这部泰卢固语电影展示的却是地地道道的托莱坞舞蹈文化。托莱坞是印度泰卢固语电影的简称,基地位于特伦甘纳邦首府海得拉巴。
或许宝莱坞给世界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当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主持人在介绍《RRR》时误称其为宝莱坞作品。口误一出,印度影迷当即表达不悦,他们高喊,“印度电影不只有宝莱坞!”
是印度的,也是世界的
宝莱坞影城位于印度商业之都孟买,尽管西方世界把整个印度电影业都归于宝莱坞,但在印度,宝莱坞仅指孟买本地制作的印地语电影。长期以来,依靠优异的电影质量以及成功的营销策略,宝莱坞不仅在印度本土电影市场上地位举足轻重,在全球电影市场上也风头十足。
然而,不少印度影人对于宝莱坞这一称谓持有保留甚至抵制态度。他们认为宝莱坞是对印地语电影的“贬义”术语,是“将印度电影业置于好莱坞阴影之下”,表明印度人只能借用西方词汇才能展现自身宝贵的文化产品,而印地语电影早在宝莱坞这个名词诞生数十年之前就已经存在。有鉴于此,许多著名印地语电影演员、导演在谈及印度电影时会刻意回避“宝莱坞”,只用“印地语电影”作为指代。
无论印度人接受与否,印度电影在国际上都很难摆脱宝莱坞。宝莱坞不仅与印地语电影相关,还与独特和可识别的特定电影制作、音乐和舞蹈风格有关,这种可识别性不仅帮助印度电影在全球市场普及,也为印度电影取得国际成功和认可作出巨大贡献。
2023年3月13日,在印度海得拉巴的一座影院内,工作人员站在电影《RRR》的海报下面
作为印度软实力的代表之一,宝莱坞电影也影响了国际电影同行。2008年由英国导演丹尼·博伊尔执导的大片《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曾经风靡全球。该片不仅故事和拍摄场景取自印度,有包括宝莱坞巨星在内多名印度艺人参演,电影灵感也多来自经典宝莱坞电影,最终这部英国电影不仅在当年全球电影票房高居榜首,还包揽了奥斯卡多个奖项。或许与大量借鉴宝莱坞元素有关,很多人至今都把这部英国剧情片误认为印度电影,由此可见宝莱坞的影响力之大。
独立电影寻找曾经的荣光
正如《想象之光》等影片在戛纳大放异彩,与浪漫的宝莱坞电影相对应的现实主义题材的独立电影,正越来越多地为印度电影的多样性注入活力。
在印度电影分类中,艺术电影或独立电影都被称为“平行电影”。作为主流商业电影的替代选择,平行电影诞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它以严肃的内容、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敏锐关注时代社会政治气候的象征性元素、普遍摒弃宝莱坞式歌舞套路为特色。在印度政府支持与资助下,平行电影不仅屡获国际大奖,在商业上也获得一定成功。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宝莱坞马萨拉电影盛行,同时期平行电影也到达其发展顶峰。马萨拉是印度用于烹饪的各种香料混合调味粉,而马萨拉电影多指融合浪漫爱情、动作、歌舞、喜剧等元素,且最终有一个圆满结局的宝莱坞电影。为了与马萨拉电影拉开距离,平行电影创作者强调尽量避开宝莱坞公式化的叙事、情节剧和逃避现实主义,而是用简单和艺术的手法处理复杂的现实生活主题。据称,鼎盛时期平行电影曾占印地语电影产量的1/4。不过,由于平行电影主题比较严肃,难与商业娱乐电影竞争,加之政府后来的支持力度明显不足,其逐渐衰落。
近年来随着印度独立电影的复苏,“平行电影”一词开始用于指代宝莱坞制作的“另类电影”,商业马萨拉电影与平行电影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不少主流电影也开始采用平行电影严格坚守的惯例制作。由此,印度电影业开始向新的叙事方式和实验性转变,印度独立电影日益在世界各大电影节展受到关注。
不过,独立电影在印度的前景仍难以预测。曾在多部独立电影中担任重要角色的宝莱坞明星纳瓦祖丁说,“在全球舞台上得到认可的印度电影多半都是小型独立电影,戛纳获奖再次证明了这点。”他表示,印度许多年轻电影导演经常拿着剧本来找他,但每当安排这些导演与制片人见面时,他们都会因为剧本里没有动作、歌舞等马萨拉而受到冷遇。执导过多部独立电影的印度导演阿努拉格明确表示,印度政府会庆祝电影获得荣誉,但这种独立电影最终能否在印度国内电影院上映,不太确定。
南印度电影与宝莱坞分庭抗礼
印度幅员辽阔、地域多样,除了被称为宝莱坞的印地语电影,还有大量以不同邦官方语言制作的“区域电影”。受文化和语言限制,区域电影通常仅在本地区流行,但近年来一些区域电影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越地理范围,其中表现最出色的是以四种南印度语言(泰卢固语、泰米尔语、马拉雅拉姆语和卡纳达语)制作的电影,它们统一被冠名为“南印度电影”。
疫情期间,通过流媒体平台,越来越多的印度观众得以大量接触南印度电影,导致这四种南部语言的电影票房在疫情后飞速增长。数据表明,2021年,南印度四大电影的国内票房收入是宝莱坞电影的3倍,泰卢固语电影业超过宝莱坞成为印度最大的电影业。尽管2022年之后宝莱坞市场地位有所回升,但南印度电影在印度整个电影市场上的地位已经稳固。“如今宝莱坞再也不能声称自己代表‘主流’电影并优于所谓的‘区域电影’。”一家印度媒体犀利地指出。
南印度电影不仅在印度国内受到欢迎,也正在走向全球。2015年当印度导演拉贾莫利拍摄的泰卢固语史诗级大片《巴霍巴利王:开端》上映时,没有几个人会料到,这部当时最昂贵的印度电影会让泰卢固语电影从此不再被视为“区域电影”,并让它受到全球观众的喜爱。7年后,拉贾莫利凭借另一部星光熠熠的电影《RRR》卷土重来,Naatu Naatu的声音飘荡奥斯卡。
不仅是泰卢固电影,卡纳达语大片《KFG2》也在印度和全球取得高票房;而南印度电影中规模最小的马拉雅拉姆语电影在今年前5个月印度电影票房前10名榜单中占据3席,同时马拉雅拉姆语电影已经开始进军北美、欧洲和拥有大量印度侨民的阿联酋等地。
南印度电影的异军突起震惊了印度电影界,许多业内人士开始认真解码其成功的秘诀。印度影评人称,印度电影中最雄心勃勃的布景、最惊心动魄的动作场面和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摄影和音效都出现在南印度电影中。来自印度东南部城市金奈的电影制片人拉杰什撰文说,不同于宝莱坞,南印度电影大多植根于其所代表的特定地理环境,它们讲述的故事捕捉到了当地特有的文化、方言、政治、社会结构和生活方式,因而紧紧抓住了观众。
宝莱坞在反思
与处于上升势头的南印度电影相反,宝莱坞电影业目前正在经历阵痛。印度媒体形容说,疫情后的宝莱坞票房一直“面临严重干旱”,2022年许多预算庞大且明星云集的电影遭遇惨败,直到2023年“旱情才刚刚有所缓解”。然而,据印度网站Koimoi报道,2024年前6个月,由于几部大预算电影未能取得预期的成功,宝莱坞票房收入低于去年同期。宝莱坞再度开始“摇摇欲坠”。
专栏作家德赛在《印度时报》上撰文指出,“宝莱坞目前的低迷并非完全出于偶然。真正的问题是宝莱坞所讲述的故事已经不能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而宝莱坞之所以难以从疫情所造成的困境中摆脱出来,主要原因一是电影内容乏善可陈,二是疫情期间流媒体的崛起改变了观众的观影习惯,并让年轻一代认识到许多宝莱坞电影已经过时。”
宝莱坞巨星也在深刻自我反思。“如果我的电影不起作用,那是我们的错。我必须做出改变,必须了解观众想要什么。我想改变我的工作方式,思考我应该拍什么样的电影。”宝莱坞巨星阿克谢·库马尔在2022年自己拍摄的几部电影接连遭遇票房失败后说。
持续关注宝莱坞发展的印度专栏作家马诺伊·库马尔认为,“既然成长、衰落和进化都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宝莱坞也不能幸免。宝莱坞的实力和能力就在于它能经得起变化,并且还会适应变化。从这种角度说,宝莱坞从衰落中复苏并开启新的篇章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