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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每日电讯14版

学术普及中的文化关怀

2021-10-22 13:15:28 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14版

  潘建伟

  从刘克敌1997年发表《略论陈寅恪的“白头”诗》起,到《陈寅恪和他的世界》一书的出版,已有24年。这期间他出版过《陈寅恪与中国文化》《陈寅恪与中国文化精神》《陈寅恪和他的同时代人》等三部著作,本书是第四部。根据作者的说法,与之前诸书不同的是,此书旨在将陈寅恪先生的学术普及于普通读者,有“引渡”之意,少“创新”之功。事实上,对于人文学术来说,创新有创新的价值,普及也有普及的意义。学术普及并非人人都能做,首要的前提就是从事普及工作的人在此领域已有精深的研究。比如夏承焘先生的《唐宋词欣赏》、俞平伯先生的《唐宋词选释》等,兼顾学术性与可读性,都已经成为经典范例,其价值并不亚于他们的纯学术研究。《陈寅恪和他的世界》也是如此。本书有选择性地详细解读了陈寅恪的著述,用流畅平易的语言将陈先生之思想提要钩玄,所下之功夫很可能不下于作者的其他著作。并且,在陈寅恪研究界,此前似乎很少有人做过这样细致的工作,在写法上是一种创新。如此可以说,此书是一种有创新意义的普及了。

  如果进一步考察作者所选释的篇目与所关注的重点,就更有意味。此书共分两编,第一编是“陈寅恪著作释读”,第二编是“陈寅恪之学术交往”,读者大概多数对前一编更有兴趣,笔者也是如此。因为根据此书《后记》的说法,第二编是为了让读者“在阅读时有一些期待的变化,不至于过于沉闷”,而第一编篇幅占到三分之二,显然是作者用力之所在。第一编共收18篇释文,每篇释文后附有原文,意在通过释读引导读者向原作过渡。作者所选释的原文主要来自陈寅恪的三部论文集,即《金明馆丛稿初编》《金明馆丛稿二编》与《寒柳堂集》。每部选择5篇,共15篇,可见作者对于这三部著作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其余3篇中,2篇选自《元白诗笺证稿》,1篇选自《柳如是别传》,由于后两部著作均是成体系之巨构,用单篇文章的形式难以全面驾驭,不得已只好选取前者的第一章《长恨歌》、第四章《艳诗及悼亡诗》(包括附录《读〈莺莺传〉》)与后者的第一章《缘起》,借一斑以窥全豹。

  一个好的选释本,除了要确保内容疏解上没有硬伤、语言表达上流畅易懂外,往往还要能反映学者个人的思想观念或批评取向,故而选释并不仅仅是对原文的亦步亦趋,也是作者借此来表达自己思想的一种途径,比如《宋诗精华录》代表的是陈衍对于宋诗的理解,而《宋诗选注》则反映的是钱锺书的宋诗观。从作者选释的文章中也可见出其关注的重点所在。像陈寅恪的《述东晋王导之功业》《论隋末唐初所谓“山东豪杰”》《记唐代之李武韦杨婚姻集团》《论唐代之蕃将与府兵》等诸政治史论文,本书一篇都没选。作者以往的相关著述也显示出他对纯粹的政治史研究并不感兴趣,或者即便涉及政治史,也必然会联系他所关注的核心议题,即文化精神与知识分子的命运。本书所选释之诸文涉及佛教对于中国文学文化的影响、汉族文化与周边少数民族文化之间的交互关系以及中西方文化交流史等,都可以涵盖于“文化精神”这一总纲之下。而知识分子是“文化精神”的代表,他们的命运会影响某种文化是向上发展,还是堕落退化;知识分子的精神是英特迈往,还是萎靡困顿,很大程度上就能反映这种文化精神的健康状况。故而本书表面上是重在文献选释,将学术普及于大众;深层看来,其实与他之前的著作一以贯之,均反映了他的文化关怀。

  在陈寅恪的研究中,“文化”是个关键性词汇,它与另一关键词“种族”,彼此交互参杂,错综演进,是影响中国历史发展极为重要的因素。但事实证明,“文化”高于“种族”,中国的历史之所以能延绵数千年,并不是由于“血统”的成功,而是在于“文统”的胜利。这层意思作者在书中多有表露。比如在解读《李太白氏族之疑问》后,他说:“李白究竟是胡人还是汉人抑或混血儿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所谓的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学,一直都不仅仅是汉族的文化和文学,而是包容、包括和融合有许多少数民族甚至外来文化与文学的精华在内。”李白是汉人,还是胡人,的确没有关系。中国经过史上的多次大变局而能历久弥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文化具备海纳百川的气度与转化再生的能力。就像陈寅恪借助“中古以降民族文化之史”(《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序》)、“颂红妆”(《柳如是别传》)等来阐发其文化思想一样,作者通过研究陈寅恪也表达了自己的文化关怀,历史与现实就是在这样的互动中交相映发,在这样的对话中往来更生。

  往年读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在1941年7月22日有一则记载,我印象很深:

  “孟辛来,劝其当有一种学问事业,念兹在兹,为安身立命之地,然后可到无闷无扰境地,不致以琐事动恼。佛家云:以一大事因缘出世。时时领此,则俗事皆是余事,不能浪费我一分毫精神。”

  学者愿意立志于做“一种学问事业”,是值得庆幸之事。虽然作者也研究过章太炎、鲁迅、吴宓等陈寅恪的同时代人,但我想在他内心里,始终是将陈寅恪研究当作是“安身立命之地”,念兹在兹,无问西东,颠沛造次,不改初衷。后人倘有提及作者,一定同时会想起陈寅恪,或者在阅读陈寅恪时,应该也会记得有一位作为“陈寅恪研究专家”的刘克敌,文化精神就是这样代代相续,绵延不息。

 

责任编辑: 张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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