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物学家刘华杰

新华网哈密7月4日电（曹素妨）新疆哈密，雅丹地貌延绵起伏，史前化石静卧千年。当科学家们用显微镜与数据建构生命演化模型时，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物学家刘华杰正带领“新物种”野外科考研修营营员，在这里展开一场跨越科学与哲学的思想远足。

作为中国高校推动“博物学”复兴的代表人物，刘华杰此次不仅以导师身份加入野外营地，更以哲学家的视角，为“未来之问”注入深刻的人文思辨。他提出：在地层、化石与自然生命面前，哲学不应缺席。哲学的任务，不是取代科学，而是帮助人类理解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事实与意义的张力等涉及人类整全性的议题。

“地层是百科全书，化石是插图”：博物学的直觉与证据

“地层之‘层’与图书之‘页’很相似。”刘华杰在接受新华网记者的采访时解释说，“不仅形式上类似，内容上也承载着巨量信息。”他的这一比喻不仅形象，更是科学与人文学科共通理解自然的切入点。

刘华杰指出，现代地质学在识别地层时代与先后关系时，仍大量依赖化石作为关键标记。虽然地层划分不完全依赖化石，但找到并比对化石仍是判断地质年代的核心步骤。“从这一点看，化石不仅是数据，更是自然写就的图像，是历史本身的注脚。”在谈到化石的意义时，刘华杰老师说。

翼龙化石

从哲学走向田野：让思辨触碰现实土壤

“教育不能只是灵魂的抽象训练。”刘华杰说，“人是灵与肉结合的生命体，真正深刻的认知，必须来自‘具身体验’。”

他主张发展“fieldphilosophy”（田野哲学），让哲学走出课堂，回归生活与自然。他指出，论文与教科书已不足以唤起学生的真实共鸣，必须将教学场景嵌入真实地理、生命系统与生态环境之中。

正在形成的泥裂（左）、大海道沙地中一只沙漠蝗（右）

哈密的火山地貌，玄武岩岩墙

此次在大海道现场，他带领学生观察现代泥裂与古老地层之间的地质联系，将其比喻为“三维泥裂饼”“自然芯片”；在和田的沙漠地带，他以柽柳、梭梭与肉苁蓉的寄生与共生现象，引导学生思考生态伦理与文明建设的关系。

“未来之问”的哲学价值：打开多学科之间的盲点

“哲学、科幻、教育三者都指向未来。”刘华杰指出，这三者都必须“提前思索将来可能出现的场景”，但又都面临复杂世界中的不确定性。

他强调，当下学科划分过细，各路都有专家，但却彼此隔膜。要回应真正的“未来之问”，单靠专业化是不够的。他对记者说道：“各领域的知识都是对复杂系统的粗略建模，我们需要更多跨界讨论来弥补盲点。”

“新物种”营地的混龄混学机制，在他看来是极具价值的实验：“观点冲突、激烈争论不可避免，恰恰是多元智慧得以碰撞的沃土。科学也有不能完全客观、准确描述世界的时候，人文学科恰可提供补充。”

事实与意义之间的张力：假设与建构的哲学训练

在野外教学中，刘华杰特别强调区分“事实观察”与“意义建构”之间的微妙张力。他指出，这两者并非严格的因果关系，也不是逻辑上的充分必要条件。

“科学与哲学相同，但也有分工，它们考虑问题的时空尺度不同。”他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既是科学精神，也是哲学素养。

刘华杰坦言，科考现场的时间与信息极其有限，很多观察仅为片段。但正是在这不完整中，鼓励学生建构有意义的解释，并保有开放心态，才是“新物种”最珍贵的教育意义之一。

他进一步提出“博物释义”的BOWU版本：B=Body（具身）、O=Open（开放）、W=Wild（野性）、U=Usual（平常）。他认为，这四点恰恰构成了未来人类理解自然、适应不确定性的关键素养。

教育的归真：用哲学回应生命与文明的不确定性

在“新物种”研修营中，刘华杰并未回避人类未来的脆弱性。他提出“人类世”目前尚未获得地层学界正式认定，那未来是否可能有其他智慧物种，通过检视人类遗迹确认人类世？这类反问不仅是科学假设，也蕴含着深刻的哲学警示。

“不能因为某种技术快、动作猛、效率高，就天然具有合理性。”刘华杰提醒，“在面临人类社会与生态系统交叉的未来课题上，更应放缓节奏、增加讨论，保持谦逊。”

“哲学的回归，是为了让教育更真实、更谦卑、更有力量。”他说。对于每一位研修营员而言，能够在戈壁与化石之间思索“我们是谁”“我们将如何共存”，本身就是一次极具意义的启蒙。（旻宏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