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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09/06 09:51:32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半间”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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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3岁识字,4岁看书,不满5周岁,家里从厨房到茅厕,从床头到沙发,到处都摊着我的书。父亲意识到,该给宝贝女儿捯饬一间书房了。

  他托木匠朋友打造了一口榆木书橱,和叔父两人一前一后将新书橱扛到老宅二楼。

  父亲心里早早盘算好了,二楼空置已久,平素又无人搅扰,环境清幽,最适宜静下心来读书。新中国成立前,此处曾是祖父的会客之所,故原本就有一只圆桌和两张方凳,马马虎虎算得上一个书房了。在那个房源紧张的年代,很多同龄小朋友都是和父母挤一屋而睡;更有甚者,三代同堂“蜗居”在一个卧室里。我小小年纪,就能拥有一个独立的书房,实属不易。

  我每天爬上楼去看书,“一入书房深似海,从此时间是路人”,一旦捧上了书,便沉浸其中,等揉眼抬头,夜幕上早已落满星星。我摸着黑下楼洗漱、上床睡觉,常为搅扰了家人清梦而不安。于是央请堂哥把灶间木板门卸下扛到楼上,当作床板,看得困极,脑袋一歪,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到了10岁上,老宅拆迁,我们一家三口暂居在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户中,正式开启了“书房+卧室”模式。母亲每每看我躺着读书,就忍不住絮叨:读书要有读书的样子,你这样躺着,书没读好,眼睛倒是先“作”坏了!

  可依我看来,读书原本是一件极其风雅之事,“正襟危坐”未免太过刻板,“头悬梁、锥刺股”更是有违人性,大煞风景,我更喜欢躺在床上读书,趴在床上码字。父亲见了,心疼又歉疚地说,等回迁房造好,有三室两厅大,到时候专门给我闺女布置一间阔气体面的书房。

  其实,我真无所谓书房奢陋与否。一代文宗白居易的书房“陋”得出奇。《草堂记》云:“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砌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率称是焉。”翻译成白话文就是:造房木料只用斧子砍削,不加油漆彩绘;墙涂泥、阶用石、窗糊纸、竹做帘、麻布为帐幕。

  “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汪曾祺一辈子写了那么多好文章,却从未正面涉笔自己的书房。原来,上世纪50年代末,汪老先生一家五口挤住一套小三居室,“一间7平方米左右的小屋”,“放着一桌一椅一床,就是老汪头的卧室兼书房了”。简陋逼仄的空间并没有遏制他的创作激情,反而激发了他无穷的想象力。

  终于搬入了新居,父亲挑了最大的一个房间作为我的书房。沿着三面粉墙,特意做了三架连壁书橱。中间摆一张实木书桌,一桌、一椅、一电脑,堪称现代书房的“标配”。

  我端坐在这个正儿八经的敞亮书房,随手抄起一本书,字里行间似有小人在跳跃,怎么也沉不下心来;打开电脑,试图码几行“心灵鸡汤”,可面对屏幕,头脑却是一片空白,似中邪般,半个字也敲打不出。

  我从楼下搬来一张钢丝小床,放置在书房角落,持书躺下,方缓缓进入状态。

  有位书法家朋友,参观我的新书房后,执意要给书房题字,让我给书房取个名。踯躅片刻,我突然想到了老宅隔壁有一座园林名唤“半园”,以“半”为建筑风格构筑了半桥、半亭、半廊、半榭、半桌……世人皆追求完美,园主人却深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故“知足而不求全”,取意为“半”。

  我看了眼墙角的钢丝小床,想起几十年来“一半儿书房、一半儿卧室”的读书岁月,突然福至心灵:那就叫“半间”书房吧!(申功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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