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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惠赠毛边大著,嘱我“裁读”。
毛边,如鲁迅先生所说,“三面任其本然,不施刀削”,的确需要“裁读”。但,这并非毛边定制。白化文先生回忆前辈之言:“真正的毛边本的规格是,只裁地脚(下切口),不裁天头(上切口)和翻口(外切口)。洋装书直立在书架上,裁了下切口即地脚,就和一般的裁去三边的书一样,容易站立。”(《侍坐话“毛边”》)
白化文先生说:“装订得好的送人用的毛边本,作者在送人时,常常附带送一把裁纸刀。解放前后在北京东安市场,卖刀剪的商店里常卖各式各样的小刀,而且往往十二个一打,放在精制的匣子里售卖。我母亲是留学法国学装饰的,告诉我说,这些是裁洋装书的书刀。”
我曾在巴黎塞纳河畔旧书摊买过一种书刀,纯铜质料,一面有拿破仑头像,一面有埃菲尔铁塔图饰;还曾在北京琉璃厂买过一对带鞘的景泰蓝小书刀,装入精致的缎面木盒。这次,都派上了用场。
平日读书,龙吸、鲸吞、虎咽、牛饮,往往一目十行,一扫一页,甚至几十页翻卷而过,鹰视其旨,检其扼要,摘其精粹。一般书籍,过览即罢。经典或有戚戚焉,则再三复读,反刍消化,力求有所心得。
裁读朋友所赐毛边,像田径运动员被拴住了双腿。为求痛快,索性费时几十分钟,先行全部裁开。这一动手,方才发现,朋友所赠毛边,有的页边有邮票样齿孔,手撕即开,也可用书刀轻轻划开;有的不留齿孔,必须利刃裁之。需裁之边,并不在统一位置,或在上切口,或在下切口,也有一些在外切口,全无规律可循。裁时要把书颠来倒去,还要不断更换书刀,裁之不胜其烦。这才明白,酷爱毛边的鲁迅先生赠书为何一定要平切本——他是不想给友人增添麻烦。
白化文先生对毛边颇有微词:“人家送你这样的毛边本带书刀,你要是不看,就是大不敬,纯属看不起人了。起码也得裁开,装装样子。像《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和她的姐姐那种洋青衣,才是在起居室里慢慢地一页一页裁开毛边本恬适地阅读的正工。”
裁读毛边,心性毕露,只能说自己不过粗人。
裁读毛边,犹如茶道。遥想当年赴泉州参加南音学会,那是1985年6月盛夏,从兰州出发,经陇海铁路,转鹰厦铁路,上泉厦公路,到泉州汽车站,再乘载客之自行车后座,顶着烈日,大汗淋漓,终于来到指定下榻的市干部招待所。一进门,大厅前台招呼“喝茶”。正口渴难挨,这一声“喝茶”,立马有了精神。谁料想,端上来的是一紫砂小壶,一米瓷小盏。茶道讲究斟茶要浅,接待员每次斟上浅浅的半小杯乌龙茶,只好耐着性子“细细品尝”。如此茶过三巡,还是内火熊熊。此时,很是想念北京大碗茶,脸大的碗,满盛的茶,大口灌下,好不痛快。等安顿下来,赶紧用自带充当茶杯的广口罐头瓶,沏一杯北方人爱喝的茉莉花茶解渴。《红楼梦》妙玉论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陇菲便是那“饮牛饮骡”之流。
裁读毛边,闻香品茗,是雅士生活方式。小壶小盏,清芳漫溢,云光潋滟,轻啜慢品,醒脑提神;毛边缓裁,书页渐展,曼吟低诵,击节拍案,文心细润;此等雅兴,怎奈俗人无福消受。
朋友儒雅,赐我毛边,却引出这多歪理邪说,真是罪过!可以将功补过的是,大著已然全部裁开,而且并非“装装样子”,是要认真拜读的。(作者:陇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