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玲燕
这是2007年我和同事在云南怒江州拍下的画面:一名小女孩背着书包,悬在江心,靠一根溜索到对岸上学。她,是8岁的余燕恰。
15年后,女孩学成归来。她微笑着走上跨江大桥,在我们的镜头里留下幸福瞬间。她,是23岁的余燕恰。
15年,这个劈波斩浪的小女孩长大、圆梦。而我,也亲历了一段了不起的追梦故事。
15年前,一条线索吸引了我的注意:在祖国西南端的怒江大峡谷里,孩子们为了上学,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溜索过江。如果走桥上学,要绕十几公里的山路。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带着零星信息,我和3位同事出发了。
怒江的凶险超乎我们的想象。它劈开山峦一路狂奔,江上没有一条船。但两岸村民靠着溜索,飞出一条条不可思议的“天路”。我问老乡:“万一溜得太快,刹不住车怎么办?”他们说,抓一把草,到岸之前握紧、减速!不过万一操作不好很可能手掌开花,一头撞上山崖;我又问:“万一滑轮断了,人掉到江里怎么办?”他们指了指翻滚的江:“那就回不来了……”
那孩子呢?孩子上学怎么办?
在福贡县马吉乡布腊村小学采访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山谷里传来刺耳的摩擦声,转头一看,一个“小红点”从远处飞过来,同事迅速调转摄像机,大声喊道:“是个孩子!”可溜到一大半,孩子停了下来,像一片风雨飘摇的树叶,凶猛的江水几乎要触到她的脚尖。原来,因为体重太轻,她只能依靠惯性溜到这儿,剩下的一段,双手不断攀爬这才抵达终点。
这是我遇见燕恰的第一幕,也是扎进人心头的一幕。很快,我们联合全国二十多家媒体,募捐140多万元,为当地建了三座人马吊桥,其中一座,就在燕恰上学的路上。我清楚地记得通桥仪式那天,孩子们兴奋极了,一个个小脸通红,一步步小心翼翼。也就在那一天,燕恰第一次走上了“桥”,书包里再也不用装滑轮。那时刚刚工作不久的我也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记者这份职业原来可以改变这么多。
这些年,燕恰的消息一直让我牵挂。她跟着爱心人士到北京,第一次看到了峡谷外的世界,我替她高兴;她说自己是笨小孩经常做题到凌晨,我有点心疼;学费有难处了,我就和同事们一起帮她想办法。2018年,她考上了昆明医科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对我说:“再来怒江看看吧,我和家乡都不一样了。”
于是时隔15年,我重回怒江。一路上,四面漏风的吊脚楼变成了漂亮的楼房、“美丽公路”串起了快速交通网。虽然我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和燕恰的重逢,但当她迎到村口,一把抱住我,我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除了这张熟悉的脸,其他的,都变了。
燕恰看出了我的惊讶,她说,家乡的变化确实太大,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难以置信”。真的难以置信,在国家易地扶贫搬迁工程的帮扶下,2016年,燕恰家就从山上搬到山下,住进了两层楼房。整村搬迁那天,乡亲们还自发杀了一头猪,那是过年才有的喜庆。村里还发展起草果产业,政府免费送苗、企业上门收购,燕恰家种了十亩。我问燕恰妈妈,对现在的生活哪里最满意?她大笑着回答:“哪里都满意!”
曾经牵动人心的溜索和爱心桥,现在还在吗?我找到了当年参与爱心桥建造、并见证国家溜索改桥的工程师,他说早在2016年,怒江上的溜索就全部被双向多车道大桥代替。爱心桥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走过。看着它们的落寞,我很高兴,怒江上百桥飞架,小山村跟上了时代的步伐。
最让我意外的还是燕恰。原以为她终于学有所成,从此走出了大山,可她说,靠着国家助学金和各项补助,她才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现在山区医疗人手紧张,自己一定要回到家乡。去年9月,燕恰入职怒江州人民医院。每当有义诊进山,她总是主动报名;村里老人生病了,精通傈僳语的她总会帮一把。看着她瘦小又忙碌的身影,我明白,那是梦想,在爱的沃土中开出的花。
我们的报道播出后被全网关注。有网友说:“在大山的褶皱里,我感受到了祖国发展强有力的心跳。”还有网友说:“这样的青年,是家乡的希望、是中国的希望。”是啊,今天的大山,正拥抱更多归来的孩子。乡村教师、护林员、新农人……“余燕恰们”正用奋斗,架设新的梦想之桥。
而我,带着这个故事的力量和感动,也一次次出发,架设自己心中的那座新闻理想之桥。
无论多远,我都会记得15年前,把自己挂上滑轮和孩子们感同身受的时刻,那里有记者这份职业带给我的勇气。
我也会记得15年后,当我再次坐上溜索,它已经成为观光旅游项目,美丽怒江在眼前飞过,时代浪潮奔涌向前,那是山间最动听的回响。
江苏广电总台戴玲燕认真记录采访信息
江苏广电总台戴玲燕在地头与采访对象交流
江苏广电总台戴玲燕在山区采访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