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
2024年全国两会期间，新华社记者张扬在人民大会堂现场录制“新华社消息”报道
大家好，我是新华社记者张扬。今年是我做记者的第16年。十几年的一线采访报道工作中，我去到了很多重要的新闻现场，见证了很多激动人心的时刻，但追踪报道的时间跨度最长、让我产生最深度情感连接的，还是我们国家的航天事业。这份事业关乎勇气与探索，关乎荣耀与传承。今天，仍然是中国航天，我想从我自己的感受出发，跟大家讲一个关于“互相羡慕”的故事。
个体命运之间的奇妙联结，最早发生在2003年10月15日上午9点整。
在某空军部队，一名刚刚从军校毕业两年的运输机飞行员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杨利伟乘坐的神五升空时的绚烂尾焰，狠狠地羡慕了。羡慕之余，更想比肩。“我们中国有了第一个男航天员，什么时候会有我们女航天员呢？”这名发出疑问的飞行员，叫王亚平。
还有一份相似的羡慕，在这一刻的云南省施甸县，从一个正在听新闻广播的高中生心中涌起。这个肤色偏黑的男孩扶了扶眼镜框，感觉自己离做航天员太遥远了，那从事跟飞船相关的工作是不是也够酷。于是两年后，他慎重地在自己的高考第一志愿栏中，填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当年的这个男孩，叫桂海潮。
两份羡慕，化作两颗埋在心里的种子，首先萌芽的是亚平心里的那颗。
2009年5月，中国第二批航天员选拔启动，首次向女性开启大门。此时亚平是团里的副大队长，安全飞行时长达到1567小时。听到消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报名。经过严苛的层层选拔，女飞行员成为了中国首批女航天员。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熟稔于心，2013年首度飞天，她成为万千孩子心目中最美的太空教师。2021年重返太空，她完成了中国女航天员的首次太空漫步。6个月在轨驻留，就像是一次颇具科幻质感的太空生活实验。
在亚平第二次飞天之前，我去酒泉送她出差太空，当时，10月份的西北戈壁已是一片秋色。在航天城黄澄澄的芦苇荡中，我见到了亚平的妈妈和女儿。我想起之前采访亚平时，她说过这次飞天，答应女儿要为她摘一颗星星回来，便向小女孩“核实”这个浪漫天真的要求。
孩子未经思索的回答格外动人，她说“只想让妈妈摘一颗星星，不然天就不亮了。”短短几句童言童语，在那两天成为了全网浏览量过亿的刷屏金句，温暖了无数人的心。
后来等亚平“出差”归来，邀请我去家里包饺子，亚平女儿也来分享妈妈从天上带回来的星星，不经意间给我“透露”了一个秘密：那颗星星曾经不小心掉到地上，她赶紧捡起来发现里面是两张金色的纸片，星星的真实性在孩子的心里已经摇摇欲坠。但孩子没有一丝埋怨，她跟我说“我得将来自己去天空侦查一下。”一旁的亚平没再多做解释，她明白，这颗好奇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那个多年前羡慕飞天第一人的年轻女孩，如今早已成为了被大家艳羡不已的对象，亚平希望，能在更多孩子的心里种下同样的种子。
桂海潮的飞天路，显得更出人意料。2018年5月，我国启动招募第三批航天员。不寻常的是，这次招募包括载荷专家，会从相关高校和科研院所中选拔。不用开过飞机，戴眼镜似乎也不是问题。从学院听到这个消息，刚刚当上北航副教授的桂海潮立马决定，“不管选不选得上，一定要报名。”
对于青年教师来说，那两年正是要抓紧搞研究、评职称的阶段，桂海潮却选择勇敢跃入一段陌生征途。这样一个决定背后，是桂海潮从本科到博士后，整整12年在航天领域的学习与钻研。这12年，他对航天的感情从粗浅的兴趣渐渐变成浓烈的热爱。
2023年10月，桂海潮与景海鹏、朱杨柱一起完成神十六飞行任务。5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进行了70项空间实验项目，超过了从神舟一号到神舟十一号，17年间完成实验数量的总和。
今年5月，在桂海潮回到地球半年后，我约着他一起回到北航，他那天查收了一份特殊的学生作业。那是一个很精巧的机械臂，手部的20个关节可以尽可能地模拟人类的手，实现灵活的弯曲、抓握。
海潮的学生孟博说，这是一份“天降作业”，是桂老师返回地球后，结合自己在空间站的观察和体验，给他布置的研究课题——开展空间环境下的人机协同实验。桂海潮跟我分享，空间站虽然已经有了附着在舱外的大小机械臂，但仍然需要操作精度更高的机器人来辅助航天员的各项作业。他说：“现在再回来做研究，会带更多人的视角、人的因素。”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在载荷专家桂海潮眼中，中国空间站不仅是一座“天上宫阙”，更是一个能推动许多科学领域继续前进的国家太空实验室。有机会在太空验证科学猜想，这不仅是十几年前那个男孩纯粹的飞天梦，也是一名科学家最炽热的好奇心。
羡慕就会想得到，当目标够坚定，热爱够深沉，虽千山万水，也定一往无前。亚平和海潮都是如此。这个关于“羡慕”的故事，我还有幸听到了来自“羡慕”另一端的讲述。
2023年，距离中国人首次圆梦太空——神舟五号发射的历史时刻，已经过去了整整20年。我邀请杨利伟总师来到有着悠久历史的新华社礼堂做采访。我提前在礼堂的大屏幕上准备好了神舟五号的视频资料和老照片，希望这些经典瞬间变成一把打开回忆之匣的钥匙。
相比亚平和海潮讲述发射任务和在轨生活时的从容松弛，首飞航天员的太空之旅，得用“惊险”来描述。
据杨总师回忆，当时神五发射后不久，火箭在上升到三四十公里的高度时，飞船产生了强烈共振，舱内的一切，包括杨利伟自己都开始急剧振动。约6倍于自身重力的负荷，叠加8赫兹左右的低频共振，作用于人的血肉之躯之上。杨利伟当时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碎了”。
所幸，共振只有26秒，凭借超人般的意志力，杨利伟咬牙生生熬过了难捱的半分钟。
20年过去，如今杨利伟讲述惊魂26秒时，也早已变得云淡风轻。但谈起如今中国空间站里的吃穿用度、住宿条件，他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神五时，他用500万像素的卡片机拍自拍，觉得效果还蛮好，很清晰，现在看已经不太行了，现在用的是8K摄影机；当时他飞行时，返回舱里边不到6个立方米，现在空间站一个舱都将近50个立方米；当时他30个小时没挪过地方、没上过卫生间，现在空间站里厨房、卫生区一应俱全，航天员有6个独立睡眠舱，工作之余还可以悠哉地打打太极；当时他只能凑活吃点小饼干、小月饼，现在空间站里一个星期的食谱都不重样；当时他跟地面联系，由于测控通信的覆盖范围小，每90分钟里只有大概15-20分钟能通话，到现在，我们航天员随便一个电话就能打到他的手机上……
说起羡慕，杨总师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他跟我说：为什么现在我们叫“太空出差”，是因为这件事已经慢慢常态化，反映了一个航天大国的能力，也反映了中国载人航天工程30年的进步和变化。
2003年，第一批航天员杨利伟乘神舟五号，实现中国首次载人飞行；10年后的2013年，第二批航天员王亚平在天宫一号开展了首次太空授课，神十飞行任务也为空间站研制奠定了坚实基础；又一个10年，2023年，第三批航天员桂海潮住进的中国空间站已完成在轨建造，进入了应用发展的新阶段。
有幸作为一名记者，倾听这个关于“互相羡慕”的故事，并把它分享给大家。如果说亚平和海潮的羡慕，是航天人追梦与探索的萌芽，那杨总师的这份羡慕背后，是他的希冀与期待，更是一个国家迈向星辰大海的铿锵步伐。（注：以上素材均由中国记协提供）
新华社张扬在中国航天员中心的空间站训练模拟器内，我国首位进驻空间站、进行出舱活动的女航天员王亚平为新华社记者张扬讲述自己在太空生活的故事
新华社张扬在神舟十三号载人飞船返回舱前进行现场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