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过，秒针一锤一锤，将过往砸进泥土。

  人群穿梭，叹息、争论、挽手，于钟表的顺序中感受生命的绵延。

  拾到一本英国杂志，名为《延迟满足》。创办于2010年冬的这份季刊，在第40期的卷首语中表露心迹：当尘埃落定，再来深究重大事件背后那些被错过甚至误读的故事。

  的确，当下，是百年前想象中的未来，也是百年后博物馆中的历史。

  匆匆之中，偶尔停下，推开时间，推开自我，从适合的距离审视过往，说不定能找到现在的根、未来的路。

  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利奥波德公园拍摄的秋景。新华社记者张铖摄

  1927年10月，位于布鲁塞尔利奥波德公园的索尔维国际物理学化学研究所门前台阶上，来自约10个国家的29位物理学家相聚于此，其中17人是诺贝尔奖得主，留下那张被誉为“20世纪科学史上最聪明的人合影”的照片。

  这次会议前后，爱因斯坦与玻尔围绕量子理论的争论被推向高潮。在互补性的光下，真理不再是一盏孤灯。

  科学并不一定能兑现“奇迹”，却能训练人类面对世界的不可预期。穿墙而过、时光倒流，这些朴素而倔强的念想，即便一时难以实现，也算以百年的气力，撬开了认知的空间。

  跨越国界、真诚理性的交流，正是那把钥匙的锻铁与火候。

  利奥波德公园以东25公里，小城鲁汶南郊，十字路口，少女豆蔻年华，斜挎书包，昂首骑行，金发扬起，芬芳穿过石砖路，唤醒如今已成为鲁汶大学一部分的“贝居安”女性社区的清晨。

  数百年前的那天，同样的清晨，女人们在这个95栋红砖楼围合的院落中汲水，浣衣，纺织，研读，贸易，济贫扶弱，哪怕被教会指认为异端，也要追寻自己的独立与主义，成为那所谓“复数的人”。

  从公元1200年前后首批“贝居安女性”出现，到2013年最后一位“贝居安女性”离世，从比利时、荷兰到法国，这些失去丈夫或家人，又不愿完全归依教会的欧洲女性800年的实践，被白纸上的一行字概括：“人人有资格享受本宣言所载的一切权利和自由，不分种族、肤色、性别、语言、宗教、政治或其他见解、国籍或社会出身、财产、出生或其他身份等任何区别。”

  1945年深秋，历经二战浩劫，来自41个国家的千余名妇女代表聚集巴黎举办第一届国际妇女代表大会，为关乎全体女性命运的议题共同努力。

  代表们有的身穿绚丽民族服饰，有的依然身着战火磨砺的军装。中国代表团成员笑意融融的照片下，比利时《晚报画刊》的记者特意标注：“大会的多样性由此可见”。

  这次大会上成立的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将理事名额同样分配给万里之外的中国解放区妇联。中国女性，终于有机会在新格局中发出新声音。

  而那张纸的复制品之一，陈列在科学家们合影台阶对面的欧洲历史博物馆，题名《世界人权宣言》。

  继续向东，穿过薄雾，比利时韦尔维耶小镇郊外，青草依依，当地人自建的二战小型博物馆里，坦克“破墙而出”。女主人自豪地说，那是男主人一手打造的仿制版。真人大小的士兵模型叼着烟，站在报刊亭前，阅读窗格后的报纸，满眼历史的皱褶。

  也是在那年的报纸上，一篇题为《巨龙翻腾》、描写居住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华人庆祝二战胜利的报道中，作者写道：“过去14年里，中国与盟军一道浴血奋战。现在，胜利的中国站在美国、英国和苏联三大国旁边，她自己也成为了世界大国之一。”

  布鲁塞尔市立公墓的骨灰墙上，管理方贴出几页告示，催寻失联亲属补交管理费。北郊拉肯墓园入口，罗丹《沉思者》雕像默然不语。一座1920年为亡妻建的陵墓，悲伤女神的石像垂首指天。每逢夏至正午，阳光自天顶倾下，在所指之处凝成心形，炙热，融化刹那与永恒的界限。

  时间来过，人、物、事，在涡旋中翻滚滞留，析出星光般的微粒，倏然即逝。

  那些颗粒，沉淀、碰撞、聚集，闪闪发亮，被称为：人性、正义与爱。(廖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