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走笔丨在阿尔金山守望生灵-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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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12/26 10:09:20
来源:新华社

新华走笔丨在阿尔金山守望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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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垠的沙丘拥抱着层叠的冰面,小沙湖湖面隆起一道道银线般的冰推,凝结着亘古荒原的记忆。“这究竟是沙漠,还是凝固的海?”在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度过的第七天,站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库木库里沙漠边缘,站在大自然任性又精妙的杰作里,我的大脑仿佛产生了幻觉。

  这是12月9日在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拍摄的小沙湖。本组图片均为贺小童 摄

  无人之境

  思绪被拉回七天前。我怀揣着向往与些许忐忑,跟随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巡护小队,踏入这片人迹罕至的高原秘境。

  阿尔金山,中国四大无人区之一。这片面积达4.5万平方公里的净土,雄踞于新疆东南角,地处昆仑山中段,与可可西里、羌塘遥相呼应,平均海拔约4580米。

  车队从库尔勒出发,颠簸两日,地貌开始陡然收束。巨大的山体从道路两侧拔地而起,直到那座标志性的骆驼形石山出现,保护区最大的湖泊便豁然出现在眼前。

  12月上旬是藏羚羊交配的季节。巡护队此行的任务是观测藏羚羊等野生动物状况,进行例行安全巡护。

  首日目的地是保护区西部的临时管护站。道路崎岖,车窗外的风景如同快速翻动的画册:嶙峋的石山、艳丽的丹霞,冬日里一片苍黄无垠的草甸。海拔数字在手机屏幕上跳跃:4500、4700、4900……我们翻过一个又一个冰达坂,直到信号与数字一同消失。

  “什么时候能看见藏羚羊?”“那座像怪兽脊背的山叫什么?”……几乎没有户外经验的我,向队长尚鹏抛出“百问”。他是阿尔金山保护区管理局宣教科科长,也是此行的向导。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喀斯特地貌的锋利线条吞噬,高原最危险的时段便降临了。夜色无边,唯有一轮巨月将清冷的光泼洒在起伏的冻土荒原上。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摸黑抵达海拔约4500米的临时管护站。自诩不惧高反的我,脚刚沾地便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头疼、恶心,天旋地转。

  “高反了?没事,少动。”尚鹏简短有力的话像定心丸。他利落地插好制氧机,递来睡袋。

  “你没事吗?”我喘着气问。

  “习惯了。”他淡然一笑。

  补充上氧气,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即便有太阳能供暖设备,我依然面临着冬季高原严峻的考验——寒冷。那一夜,我在厚重的睡袋里辗转反侧,做了无数个短暂而破碎的梦。每每被冻醒,便贪婪地回味梦中奢侈的暖意。

  一个香甜的梦境里,我和家人在包饺子。温暖的灯光和真实可感的温度几乎骗过了我,但很快又知道是梦——饺子送到嘴边,人就醒了。眼前只有冰冷的床板,耳边是高原无尽的风啸。梦境与现实的割裂书写着荒原极致的残酷。

  12月5日,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藏羚羊在求偶。

  生灵共舞

  巡护的日子总是从凌晨开始。天还没亮,银盘似的月亮挂在远处獠牙般的山峰上。黎明中的旷野里寒气袭人,看似沉睡的大地上危险与生机并存。

  踏着第一抹曙光,我随巡护队驱车来到管护员们颇熟悉的高原草甸。我想下车查看,但是没有几分钟,脚就冻得没有知觉,眉毛上都结了冰霜。

  “这里的草最好,估计马上就能看见藏羚羊。”随着尚鹏手指的方向望去,不久山脚下便跃出几个模糊的影子,快速移动着。

  “前面几只是藏羚,后面还跟着几只狼。”尚鹏的语气警觉起来。在保护区工作了十年的他早已练就辨识动物的“千里眼”。二话不说,身边的摄影记者立刻启动无人机跟拍羊群。

  接下来的几天,我仿佛亲历了一场野性奔放的生命展览。

  成群的藏羚羊在旷野上卷过,公羊昂首驱赶母羊,伸颈长啸,吐出的白气混入晨雾。它们追逐、漫步,沿着天际线飞驰,在阳光里腾起金色的尘烟。它们的速度令人惊叹,一眨眼就从车窗右侧闪至左侧。

  “奔跑是藏羚的生命。”尚鹏说。求偶、争斗,速度是先决的荣耀,直到势均力敌,才亮出锐利的角。

  “它们有时非得和车赛跑,超过去了才甘心。”同行的队员笑道,“在这旷野上,我们的越野车还真跑不赢。”

  我了然点头。这天地本是它们的。

  几十年前,这片生灵自由共舞之地一度布满阴霾。尚鹏望着羊群,声音低沉:“上世纪80年代到本世纪初,盗猎猖獗。一条价格上万美金的‘沙图什’披肩,要付出好几只藏羚的生命。那时候,保护区里的藏羚数量一度降到几千只。”

  “现在呢?”

  “现在,阿尔金山的藏羚约有六万五千只。这十几年,数量翻了一倍还多。”尚鹏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自豪。

  随着身体逐渐适应高原,我“收集”到的动物画面也越来越多:看似表情谄媚跑过车前实则机警无比的狼;臀如桃心、蹦跳灵巧的藏原羚;步伐沉重、震动大地的野牦牛;还有遍地打洞筑起“地下宫殿”的鼠兔……“两目夹明月,蹄削昆仑山”,古人赞天马的诗句,放在成群奔腾、眉目俊朗的藏野驴身上,竟也分外妥帖。

  最令我难忘的,是一头孤独的野牦牛。它离群而立,呆立在风中,像鹅黄草甸油画上一滴突兀的墨点。管护员说,野牦牛喜群居,常在沙漠边缘的草滩活动,这头“孤牛”出现在藏羚的地盘,脾性往往更暴烈,也易遭狼群围猎。

  “是个‘孤勇者’。”我当时想。在这高原上,孤独又勇敢的,岂止野兽!

  12月9日拍摄的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逆风而行

  “又让他们跑了。”清晨,秋尔卡卡检查站站长铁木尔巴图望着远方,字句里的愤怒在寒风中结成白雾。

  前一夜,无人安眠。几名队员前往海拔4800米以上的矿山恢复治理点排查盗采情况,深夜未归,卫星电话也无法接通。

  “夜晚单车行动太危险,等到11点,我们就出去迎。”尚鹏在营地门口不停张望。

  晚上11点20分许,漆黑地平线上终于浮出两盏微弱的车灯。大家松了口气。“只找到一顶破旧的帐篷,人早跑了。”归来的队员满脸遗憾。

  在完成野生动物观测记录的本职工作外,守护者们还肩负着一项更为严峻的使命:打击非法穿越与盗采活动。保护区面积大,边界线漫长,管护人力有限,防控难度较大。

  不少盗采分子与非法穿越人员正是利用这一薄弱环节,擅自闯入保护区。为此,保护区管理局逐步构建起“固定驻守、季节性管护、流动巡护”相结合的管理模式,并引入红外相机、无人机等技术手段以提升管控效率。

  近年来,管理局还联合公安、自然资源部门及周边保护区执法力量,多次开展联合执法巡护行动,取得了显著成效。截至目前,已累计劝返非法入区人员六百余人次。

  12月10日,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出口处,一头野牦牛在路边守候。

  山中不知岁月长,我每天都在与极寒天气作斗争,有时手冻得不灵活,有时脚趾没了知觉。即使钻进睡袋再压上厚厚的棉被,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今年天气还好,也就零下20摄氏度。”尚鹏笑着对我说。每每他露出轻松的笑容,我对他的敬佩都更上一层楼。

  “天寒地冻,高原危险。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出发前,前辈的叮嘱犹在耳边。此刻我心绪翻涌:这于我是一次毕生难忘的冒险;于守护者们却是日常、是职责,是生活本身。

  “我们管护员,都是以山为家。”52岁的管护员艾尔肯·居玛对我说。从前宿营车、睡帐篷是家常便饭,如今有了临时管护站和太阳能,条件已好太多。

  几天后,巴图带来好消息:“盗采者抓到了,案子在办。”

  翻越最后一座达坂,临近保护区出口,一只野牦牛静静蹲在路牌边,仿佛等候多时。它晃了晃硕大的头颅,作势前冲,旋即转身奔入荒野。(作者:贺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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